一股清冽的雪松味迎面扑来,冲击着向导的大脑,本应淡然的味道此时已变得无比浓烈,令她慢了半拍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象。
监狱般的牢柱耸立在她面前,黑色的金属网泛着冷蓝的色泽,密不透风、如同囚笼。
在恒定的白光源下,一位穿着单薄的哨兵正倚靠在角落里小憩,他身量颀长、黑色的头发已长过肩颈,几缕碎发覆盖过他的额头,被冷汗打湿凝滞在那里。
哨兵的眉微微蹙起,他眉眼英挺,长长的黑色睫羽垂落下来,留下大片的阴翳。他的胸口有些急促地起伏着,那里的衣衫被浸湿了大片。
顾小绒怔然看着哨兵面上带着的嘴套,狰狞的黑色金属物紧紧卡住哨兵苍白的下颌,仿佛那不是个人而是个野兽。
他的双手被紧紧捆缚着,脚踝也套着枷锁,黑色钢索深深嵌入到哨兵惨白的皮肤里,伤口被勒得血肉模糊,淡淡的腥味与雪松的味道融合在一起,遍布在房间里。
难道……已经狂化?
向导素来严加管控的情绪有了瞬时的波动。
但哨兵太过虚弱,她衡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向导素,做好了强化准备,拿着卡朝着监牢的门口开关刷去。
可是滴的一声红光响起,门并没有打开。
在向导的怔愣里,一双冷色的黑眸缓缓睁开,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自黑暗深处缓缓出鞘,顾小绒本能地浑身一颤,后退了半步。
狭窄的囚笼里,她实在无所遁形,被哨兵的眼神定定捕捉住,那双深黑的眼眸已被红色的血丝布满,像是某种危险的兽类。“上校。”理智瞬时回收,顾小绒赶紧硬着头皮敬了个军礼:“我是公会指派与您对接的向导顾小绒,编号12680,A级,现年19岁,3202年进入第五公会服役,已期满5年。”她的右手指尖抵着太阳穴,左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只感觉手心渗出冷汗。
哨兵沉默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向导,直到她将漫长的资料背完。那双冰冷的黑色眼睛没有再那样如同刀锋一般地指向她,令向导绷紧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下。
没有回应,不确定是否还存有理智。
“上校,抱歉打扰您休息,我想申请打开门的权限,请您稍等。”顾小绒思索再三,冷汗从手心蔓延到后背,却仍然十分坚持地说道。
禁制塔规定灯光24小时不准熄灭,但是这样的强度对于已经感官过载、几乎在失控边缘的哨兵而言实在是过于折磨,她需要给哨兵蒙上眼睛、以及如果可以的话打开身上的禁锢、并且立即建立临时的精神连接与屏障,他现在十分需要充足的保护与休息。
向导的坚持似乎在哨兵的意料之外,他顿了顿,用目光审视着她。
狭小的室内没有什么退却的空间,她的目光最后只能缩到自己脚下,可她的身体没有再退一步,他们在沉默中无形地对峙着。
十数秒后,哨兵低沉有些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是我的命令……”
还有理智——这个判断闪电般射过向导的脑海,情况不算太坏。
她快速理清了思绪,自己已经得到了这里的所有权限却刷不开眼前监牢的门,说明有更高的权限阻止了她。
所以……上校自己下令将自己锁在这里?
“上校,12680号中尉申请打开门的权限,请您准许。”片刻沉默后,她再次开口。
没有即刻的回复,哨兵的体力与精神似乎在长久的痛苦里都快到达极限,她只看见严丝合缝的嘴套里上校的下颌紧紧咬住,他微微起身,喘息更加剧烈,单薄的衣衫被禁锢的金属划破,露出大片冷白的皮肤,胸口上下起伏,蒙上了一层晶亮透薄的冷汗。
“现在…不行……”他声音更低,几近喘息。
顾小绒拧着眉,军队职级森严,她无法违逆长官的意志。
“请允许我进行精神连接。”于是她没有再坚持,转而说道。哨兵的眉仍旧因为痛苦紧紧蹙起,但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顾小绒闭上眼,纤细的丝线出现在她的感知里,那丝线细密地涌向不远处的哨兵,她触目惊心地感知着对方断裂的创口。如果可以形容的话,那是一株拦腰折断的巨树,她只能看见巨大的树身盘根错节,根部往下盘踞着、紧紧抓进地底。
被折断的地方袒露着可怖的创口,巨大的断面里血肉模糊,即使是过去了这么久,仍有血从中不断地渗出。在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里,它已无法愈合。那几乎是将肉-体腰斩一分为二的痛苦,甚至比之更甚。很难想象有人可以承受这样的痛苦,而没有发疯或者死掉。
向导调整好呼吸,轻轻地抚上创口的周围,一股淡淡的荔枝香释放开来,竭力安抚住颤抖的哨兵。
与此同时她也迅速地降低了哨兵的感官,尤其是视觉与痛觉,她想要尽力减少他的痛苦,可实际上她也知道她的安抚也只能停留在感官层面,精神层面则是无可奈何。如果痛苦可以比喻的话,这几乎相当于无麻醉外科手术。向导用几乎是最轻的力道触碰着创口的近处,等到对方从微微的颤抖中适应,才缓慢地覆了上去。
上校无声地弓起身子,他低垂着头,束缚双手的锁链碰撞到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向导快速地将她的精神力织成一张柔软的网覆盖在断裂的创口上,剩余的精神丝线如同手术刀一般快速地穿插着,将涌动地、不断流着血与肉的断面缝合上。她是治疗型向导,精神修复与屏障是她得分最高的科目,因此即使是应对这样可怖的精神创口,片刻后也能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执行。
因为断裂口过大也过深,有太多创面需要仔细处理,她又怕碰得他太疼,这场持久的修复进行了两三个小时,向导十分专注,几乎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等到伤口的处理差不多进入尾声,顾小绒才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湿透了,军装湿湿冷冷地贴合在后背,不舒服地粘黏着。她仍旧看着那个巨大的伤口,即使是现在勉强止住了血,之后还需要不断地补充精神力疗养,也不知道能恢复得如何。
至于能从中重新生出枝桠来与自己进行深度连接,几乎还无法预估。时间所剩无几,21号,向导回想着女军官叮嘱她的话。
上校的情况看上去更差,他全身彻底地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打捞起来,不过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穿透狭窄的、有如缝隙般的小窗射进来时。那张苍白的面容却沉沉地睡去了,即使冷汗岑岑,他的呼吸仍陷入了深沉的均匀,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了。
完成一整晚修复的向导累的几乎脱力,她四下看了看,穿过门在休息室里找到了一床薄被,随后将被子放进了传送口中。她走到办公室的操作台上,那是对于全封闭牢狱设立的机器手,用于一些日常物资的输送。向导小心地操控着机器手,将已经送进牢笼里的被褥翻开,轻轻盖在了沉睡的哨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