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狭路相逢,都是宛然一笑。
“妹妹好生早,怎么天不亮就来了?你昨夜侍寝,该多休息才是。”萧良娣皮笑肉不笑。
周美人微微一福身子,道:“给姐姐请安,我昨个儿虽侍寝,也不妨事儿,殿下夸我唱曲儿好听,说还想听我唱曲儿,我怎敢不来。”
“……”
萧良娣正冷了脸色,那边,魏云蕖的贴身婢女墨玉匆匆来了。
“墨玉,你有何事如此着急,大清早的可别冲撞了殿下。”萧良娣颐指气使道。
墨玉不过略微看了萧良娣一眼,稍微福了福,便径直去明玉殿外候着让人通报。
不多时禄全出来叫了她进去,两位太子嫔妃也让通报,禄全却挂脸道:“二位好生回去吧,殿下今日政务多得很,别惹了殿下生气,您二位几天没好果子吃。”
“……”
“……”
二人气呼呼走了。
明玉殿内,墨玉焦急道:“殿下,不好了,我家姑娘昨个儿同升平公主闹了不愉快,今早天不亮就起,跑去九牧监马场那儿了……”禄全好笑地问:“你家姑娘没事儿跑去九牧监马场做甚?那都是养马的粗人。”
墨玉因仗着自家姑娘日后定是太子妃的,也就丝毫不把这些个奴才啦良娣美人一类的看在眼里,禄全也不行,便没好气道:“公公就知道说风凉话,升平公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宫里谁不让着的?偏我家姑娘也是个有脾气的主儿,就闹起来了,起因是公主看中了翰林院一个博士,要招驸马,可那人偏偏看中了我们姑娘!”
说到这儿,墨玉特意看了一眼太子是何反应。
太子本来在批奏折,闻言,笔锋一顿,看向墨玉:“说,翰林院哪一个胆大包天的有此心思。”
“一个叫周安才的,去岁的探花郎,生得俊俏,又有才学,公主这才看上了。不怪我家姑娘,是这周安才自个儿对我家姑娘有了心思,非是我家姑娘招他惹他。”
太子扔了笔,起身拂袖出了殿,墨玉和禄全跟上。
禄全问:“殿下,一会儿朝毕,是否去九牧监马场看一看苏丫……看一看云蕖姑娘?”
太子微颔首,抬脚往金銮殿方向去。
半个时辰后朝毕,太子去了昭明殿同今上宴请两位马上就要戍边的大将。
等这些事情忙完,太子还得回明玉殿,代今上批改奏章。
因今上近来身子欠安,又痴迷于长生不老之术,已鲜少理政,遂这朝政一事皆由太子全权揽了。
因太子是储君,又将朝政处理得甚有条理,比之废太子,那是强过百倍不止,臣子未有多言,不过每日辅佐听宣执行罢了。
禄全估摸着太子应是还得用过了午膳再去给太后皇后和几位今上的后妃请安才会得空。
本来定下了今日申时左右去九牧监马场骑马练一练马球术,然今日政务繁多,恐怕去不了了,禄全便让宫人将本要带去九牧监马场的吃食撤了,等明日做了新的再带去。
不料他刚吩咐完,太子便唤他进了明玉殿。
“替孤更衣吧。现什么时辰了?”
禄全忙叫了几个大宫女入内,一面弓着腰回道:“回殿下,已是申时三刻了,天快黑了,殿下是否今日还要去九牧监马场骑马?”
萧衍半凝神看了他一回,道:“自然去。派人先快马去一趟九牧监马场看看有何异样,不得令蕖儿受一丝伤,若她有伤,唯你们是问。”“……是。墨玉来禀那会儿,奴才便已安排几个侍卫去了马场那儿照看,殿下别担心,云蕖姑娘善骑术,不会受什么伤的。”
太子不语。
禄全捏了把汗。
自从那一日太子忽而记得从前,便对魏云蕖不太一样了。
要说从前失了记忆,太子对谁都差不多也就罢了,可魏云蕖确实不一样,她与太子青梅竹马,儿时多有交情。
后来太子因废太子从中作梗被今上发配去了边疆历练,废太子暗中派人多次要置太子于死地,每每伤重,太子便深夜读那魏云蕖从京中寄来的书信,想必二人已生了情了,怕是,这太子妃的人选,今后没跑了。
禄全走到门边时又想到苏弥烟,正想提醒太子,是否接这丫头回来,可太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丫头,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忍着没说。
何况太子妃一定是魏云蕖,那么,即便太子对苏弥烟也有些不同,大抵也就封一个侧妃,或者太子嫔也就罢了。
这也挺好,待今上百年后驾崩,太子登基称帝,这苏丫头也算飞上枝头了,就算不是皇后,做个贵妃也是寻常女子求不来的富贵荣华。
入夜后,马场怪冷的。
苏弥烟来得匆忙,禄全也没容她收拾些什么衣裳就把她送来了,因此现在她身上也没什么可用的,不过带了几两碎银。
王小六对她甚是照顾,天黑不久就领她去了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让她歇着。
这马场虽大多都是汉子,却也是有女人的,比如那伙房的做饭的就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还有几个年轻的丫头,是在东宫里当差犯了错被罚来此处做粗活的宫女。
苏弥烟累了一整天了,喂马洗马刷马槽通通都得干。
不过幸好王小六也算是个小官儿,说话还算管用,只让她负责给玉龙一匹马儿做活儿。
但玉龙好歹是太子的爱马,住的马厩比别的马儿不同,大得很,打扫起来颇为费劲儿,打扫完了还得重新铺上干草,接着刷马槽,在马槽里放上新鲜的草料,然后还得给玉龙洗澡……苏弥烟哪里干过这样多的粗活,在府上即便被薛氏苛待,也不过是洗一洗帕子手绢端茶倒水而已,这么粗的活她没做过,因此格外慢,那来巡视的九牧监的头头看了一圈,说不干净,让她吃了饭再全数做一遍,不干净今晚就别睡觉了。
于是她不过吃了两个窝窝头就被一个管事的撵去马厩里给其他马儿刷马槽。
“王头领说过了让我只负责玉龙的马厩……”
“玉龙可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一匹马,是你一个粗鄙之人能够轻易接近的吗?这马儿可不是一般的马儿,比你我还要金贵多了,赶紧刷干净这十几间马舍,明早宫里会有几个贵人来此挑选马匹,弄不好你就等着掉脑袋好了!还王头领,他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录事也配在我头上拉屎?我可是堂堂九牧监丞!正八品!整个九牧监马场我最大我说了算!”
“……”
苏弥烟一看这人粗鲁又不好说话,也就懒得说了,提起一桶水就去刷洗马槽了。
这九牧监丞是新从录事提拔上来的,之前的长官因进献了一匹好马给卫王萧琮,高升调去了九牧监上属的太仆寺做了六品太仆寺丞,这才轮到他升了职。
他是惯会拍马屁的,知道苏弥烟是被罚的,也就不当回事儿,且刚刚他遇见了太师之女魏云蕖的丫头墨玉。
这墨玉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好好使唤苏弥烟干一些又脏又累的杂活儿,还吩咐过了不许她接近太子最钟意的那匹叫玉龙的马儿。
“好好干别偷懒!偷懒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放话完,这厮才肯离去,苏弥烟一边刷洗马槽一边腹诽了几句太子。
忙到后半夜才得去睡,还是王小六为她说了情才有的休息。
翌日一大早就有个嬷嬷闯进她放卧房拖她起来。
“你还睡呢姑娘?龟大人下了令让你去服侍一个姑娘骑马!还不赶紧去!那可是贵人!马虎不得的!”
苏弥烟一面整了衣冠下了床,还要梳洗一番,但嬷嬷拖着她就去了马厩。
马厩前王小六带着一包什么东西似乎在等她。
“小六哥哥!”
她嘴甜,王小六笑逐颜开递给她那包袱,说:“就猜你没吃东西呢,快趁热吃了这几颗肉饼子,好吃的很!”“好好好我吃。”
苏弥烟狼吞虎咽吃了几口,一旁嬷嬷横着眼打掉她的肉饼子,喝道:“你还吃呢?一会儿龟大人来了有你好看的!赶紧牵了玉龙出来,魏姑娘今日要骑这匹马儿!”
王小六:“你好歹让她吃完再说话行不行!”
嬷嬷不理,还踩了几脚地上的肉饼子。
苏弥烟一顿,问:“魏姑娘?是太师府的那位六姑娘吗?”
嬷嬷:“废话!除了她谁还能有资格骑玉龙!她可是未来太子妃!谁敢得罪她!”
“……”
苏弥烟没说什么,虽心里边不太舒服,但也只能不舒服了。
她去牵了玉龙出来。本来王小六还很担心这匹马儿会尥蹶子踢她,不过玉龙很听她的话。
“这马儿是很有灵性的,会认人,难不成它真喜欢我不成?”
苏弥烟说了句,王小六呵呵笑。
等待的间隙苏弥烟忍不住问王小六:“你们这儿的头儿姓龟啊?哈哈哈好好笑,乌龟王八蛋。”
王小六:“你可别笑了,这王八蛋脾气不好,见人就骂,刚升了头儿就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老子以前没被贬跟着王将军那会儿,这厮给老子提鞋都不配!如今我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还得听他使唤,哎。”
“你为了什么被贬的啊?”
“废太子逼宫那会儿,我奉命在一处宫门伏击废太子的一路人马,可惜没伏好,没抓住头头,后来就被太子给贬了。本来是要杀头的,幸好王将军念我是旧部,这才求情给撵来马场了。够走运了,我也算捡了一条命。”
二人正说着话,那厢,龟监丞拍马屁似的领着几个小厮跟在魏云蕖后边来了。
一旁跟着墨玉和几个宫女,为首的不是魏云蕖,是升平公主。升平公主的母妃便是贤妃,年十五,比苏弥烟还小两岁呢。
苏弥烟垂首立在那儿,牵着玉龙的缰绳,一副不喜不怒也不惊的神情,仿若她不是马场的奴婢,而是从前的苏弥烟。
那魏云蕖的贴身丫鬟墨玉不怀好意地同升平公主和魏云蕖说了几句什么话,升平公主立马站定,冷笑道:“哪个死丫头和我小姨争太子哥哥?就是那一个?呵呵,的确生得狐媚极了。苏弥烟,你过来!”
苏弥烟松开缰绳走过去福了福:“公主金安。”
升平公主喝道:“跪下!”
苏弥烟不愿意跪,但她只是一个小宫女,如今还被贬,只得跪了。
公主绕着她走了一圈,接着拿起马鞭就往她背上抽了一下。
好疼好疼啊!
苏弥烟抽了抽,但没说什么。
她明白在这宫里,都是这些主子说了算,她人微言轻,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