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训慢吞吞磨蹭到跟前,两人隔着窗,宝珠伸出双手拢着他的脸,心中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只是很想跟他贴一贴。面孔发烫,他冰凉的鼻尖触在自己鼻尖上,叫人觉得十分有趣。
韦训被她擒住,已完全忘了怎样呼吸,胸口热辣辣地灼烧着,但凡有一丝火星点燃引线,他就要跟烟花一般腾到空中炸成一片星星。
她喝醉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该说些什么劝阻?脑海中两个主意来回拉扯,一方面想拔腿远遁,一方面却想破窗而入,贴得更紧。
正天人交战之际,宝珠的嘴唇已贴了上来,就在碰触的那一瞬间,或逃或战的矛盾压倒了理智,常年练武的本能占据上风,韦训抬手拂过她颈侧天鼎和扶突穴,宝珠当即双臂垂落,昏睡过去,身体缓缓软倒。
韦训惊慌失措地扶抱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该怎样应对,身体已先行出手把她点晕过去。为什么?怎么会?他到底在干什么?
迷茫中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悔意,韦训抱着昏睡过去的宝珠,蹲在屋檐上发愣。心里有个声音叫着:这事做得不地道,该把她赶紧放到床上。快点松手,放回去。
温软的躯体在怀中沉睡,理智反复催促,身体却一动不动。他想偷走宝珠,再一次。明知此举不妥,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
天人交战了千余回,终究不敢放肆,将她抱回屋里,连鞋也不敢摸,囫囵塞进被窝里蒙上被子。听着她呼吸稳健,韦训翻出窗外,在附近徘徊了一圈,心潮躁动难以平静,不知怎生是好,又蹑手蹑脚溜回来。
刚刚将触未触,他不由自主寻求抵补。看见桌上她留在杯底的残酒,悄悄端起来饮下。
杯沿上沾着一点殷红的口脂,只是浅浅一口,却如同十斤烧酒下肚,一时间晕陶陶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这事竟比任何生死对决都更刺激,他自觉意动,再不敢逗留,关好门窗仓皇离去,抱膝坐在屋顶上吹冷风。
酒后见真性——他忍不住反复揣测她的心意,究竟是不胜杯杓后胡搅蛮缠,还是有一分隐约的……
他一直渴望她来主动碰触,可当她真的动手时,他却怕那并非她的本意。茫茫然掏出十枚金质通宝,放在手心里来回抚弄。她说过要写一份聘书,虽是玩闹时的戏言,不过……给他金币立契时,人总是清醒的吧?
想到此处,已是方寸大乱。
他一向来去无踪自在潇洒,如今收了钱、赎了身,反倒觉得被什么无形的绳索拘住,意惹情牵地走不远、跑不快了。
然而韦训心里明白,宝珠如今怏怏不乐的心结,是根本没办法凭借武力解决的。她从云端跌落在泥里,活埋、殉葬,不能追究的谜团……世事纷扰,倘若什么事都如同武学,只有输赢二字,那就太简单了。
韦训握着冰凉的金币,贴在更加冰冷的胸口上。幽州——这趟旅程的终点,他命不久矣,必须坚定道心,克制私念,尽快送她到兄长身边,方能最终确保她顺遂安乐。
窗外传来洛水上货郎乘船叫卖莲蓬的吆喝声,宝珠昏昏沉沉地醒来,天光已然大亮。不知是否因为宿醉,一夜过去,头沉得厉害,脖颈左侧酸疼不已。她茫然若失愣了一会儿,想不起昨夜发生的事,只依稀记得独自喝闷酒,跟韦训说了会儿话,接下来的记忆就模糊了。扫视屋内,桌上酒壶里面插着一枝红瓣银边的双色芙蓉,还带着些露水。
她掀开被子,起身抽出花枝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壶里的酒已经没了,灌了半壶清水,芙蓉泡在其中,花瓣舒展,水分饱满。
昨日几件意外事故令人心情不快,这枝花带来了一丝安慰,她不禁微微一笑,换好衣服,拢了拢头发,将芙蓉花簪在发髻上,款步走到楼下正厅。
十三郎在茶炉前摇扇,韦训支着胳膊托腮,望着院子里的驴发呆。听见脚步声,回首一瞧,见她袅袅婷婷下楼,回想起她昨夜醉态娇憨,脸上一红,眼神飘移回院中。
杨行简正在读一卷元稹的新诗,见宝珠终于起床了,立刻恭敬地站起来行礼。宝珠落座之后,杨行简上前奉茶,见她不住揉捏肩膀脖颈,关切地问:“公主觉得身体不适吗?”
宝珠歪着头拉扯筋腱,说:“不知怎么,脖子左边怪疼的。”
十三郎手中的蒲扇一顿,杨行简忙道:“想是落枕了,公主一路奔波,餐风宿露,总是换床容易睡不好。今日无事,不如找个擅推拿的嬷嬷来按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