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询道:“这是功德无量的殊荣,不过……名门之家精心培养淑女,更愿意与其他高门贵族联姻,所以只有虔诚信佛的平民家愿意送女儿去参选。芳歇娘子这般门第,居然愿意参选,也是极有佛缘之人了。”
杨行简眼看这两名官员口舌翻动,一本正经说出这些不可思议的志怪故事,勃然变色:“一派胡言!我就在案发现场,明明是贼人用计抢夺,活人怎么可能立地飞升!你们是朝廷官员,可不是迷信鬼神的田舍汉啊,岂可信口开河!”
于询知道他一时不肯接受,假惺惺地恭维道:“观音奴得道升仙后侍奉菩萨,从此脱离人世苦海,那是出家修炼都修不来的福气。杨公以后有天上的女儿护佑,想必福寿绵长,今后飞黄腾达有望了。”
杨行简火冒三丈,猛拍了一下桌子,大骂道:“放屁!我家芳歇是韶王下过定的侧妃,此番经过洛阳就是送她去幽州成亲,还用得着你们祝老夫飞黄腾达!”
于询一愣,心中咯噔一下。心道上司窦敬格外交代过,尽量不要跟那位贬去边疆的皇子扯上关系,既然只是个幕僚,那虚与委蛇敷衍过去就算了。如今他本人的侧妃在洛阳消失,这可怎么搪塞这个便宜老丈人?还能跟菩萨把人要回来不成?
他脑筋飞转,脸色一变,叉着手恭恭敬敬地说:“失敬失敬,既然是韶王的妃子,那是非同小可,我们一定好好查访。”接着向县尉耿昌人使了个眼色。
耿昌人赶紧站起来,拍胸脯保证这就派衙役去坊间寻访。两个人一边叉手鞠躬一边退下去了,独留杨行简在公堂上。杨行简愣了一会儿,意识到他们根本没有问过失踪之人的形貌特征,没有画像,又从何处着手找人?不过是敷衍塞责,走个过场。
他浑身发冷,走投无路,缓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可公主为贼人所掳,生死攸关之际,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杨行简把心一横,干脆留在公堂上,任谁来劝都不肯走,想用下策将窦敬本人逼出来。
他硬是在公堂地砖上躺了一夜,然河南府尹稳如泰山,竟差人送了枕头被褥过来。
杨行简摔断了腿,年纪也不轻了,生生熬了一夜,到第二天鬓角都发白了,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耿昌人带着四个衙役,用一乘肩舆把他抬回慈惠坊。他那头驴像是认路一样,不用人牵,跟在肩舆后面溜达回来了。
耿昌人见这老父万念俱灰、悲痛欲绝的模样,也是于心不忍。洛阳县尉虽然只是从八品低阶官吏,但负责的职事却很重要,城中缉捕盗贼、维持治安都是他管辖。想到这失踪少女与韶王的关系,耿昌人深埋心底的一点野望浮了起来。
将人送到地方后,耿昌人递给杨行简一支拐杖,悄声对他说:“我也是信佛的人,总觉得每年都有人升仙有点不对劲。只是窦府尹向来以清静无为治下,民间无人报案,我们也不敢多生是非。但既然是皇室的事务……”
听了这话,杨行简死灰般的眼睛突然冒出一丝火星,他死死握住耿昌人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
耿昌人低声道:“下官位卑言轻,做不得主。不过我会叮嘱门吏,留心八个城门来往行人,只要令媛还在人间,那必出不了洛阳。”
杨行简对他的目的了然于胸,坚定地道:“公门之中好修行。善因结善果,耿县尉将来必有福报!”
两人心照不宣,不再言其他,互相叉手一拱,就此别过。
驴自己走回院子里,再次原地蹦跳嘶鸣,不知是索要食物还是发脾气。杨行简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管这犟脾气的孽畜,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
韦训不见踪影,门前的两只石鼓不知为何摆在正厅。一个黝黑胖壮、面如悍匪的男子立在屋里。他见杨行简进来,上下扫了他两眼,杨行简登时脸色发白,吓得瑟瑟发抖。心里觉得此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幸而十三郎从侧室走进来,对那凶悍男子叫了一声“四师兄”。
邱任对十三郎说:“转告韦大,那赁驴的店肆通往南市,我已把那周围的商号与坐街乞丐问了一遍,没人记得有个扛着毛毡的汉子从店里出来。既然有这样明显的特征,居然没人注意到,也是奇怪。”
十三郎点头记下了。他因伤不能活动,如今待在院里,为师兄师姐传递消息做中转。邱任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杨行简,满眼的期盼。
杨行简垂头丧气地叹气,“已报官了,他们敷衍了事,结果难料,只能保证贼人不能带着她逃离洛阳。”
邱任转身欲走,走之前又扫了一眼杨行简的断腿。十三郎瞧见他的眼神,连忙劝说:“主簿身上若有金子,快给四师兄。”
杨行简不敢置信,睁大了眼睛,心想这熟人帮忙还顺便抢劫?他在冷地上熬了一夜,心力交瘁,不敢多说一句,哆嗦着掏出一小块黄金递给邱任,只当是官场索贿。
邱任接过,掂了掂重量,笑着说:“很识时务。”
说罢把杨行简推倒在石鼓上,伸手撕裂裤角,在他的惨叫声中,把断骨重新接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