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棋开口婉拒:“自有去处,不劳费心。”话音一顿,似是才想起“同我去一趟谍楼吧,有人想见你……”
“嗯?”谢延心存疑惑,似想不到在靖都能有什么旧相识,不过还是没拒绝
——
风摇翠竹影婆娑,夜寒楼深
躲过一众巡兵,又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程,二人才到目的地
见这附近复杂的地势,又有大片竹林做隐蔽,谢延心想,难怪人人皆道谍楼神秘难寻
一进去,便见一堵石墙,上头赫然刻“风云榜”三字,下面贴着红榜
“甲等——许长均……”未来得及看第二眼,便跟着宋观棋穿进弯弯绕绕的长廊
一路见了不少衣着行为各异的人,提着笼子逗鸟的、埋头看《诗经》的、喝酒醉倒的都忽然惊坐起,笑着打招呼
“楼主好”
“楼主回来啦”
唯一共同点便是都用探究的目光将谢延从头到尾扫视一遍,转而低声和同伴交谈
“楼主怎么又带人回来了?楼里要添人了?”“这也不像吃不起饭的样子……”
正走着,谢延突然凑近问:“你经常带人回来?”
宋观棋怔了一瞬,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道:“没有”
“那这些都是你手下?”
“朋友”
这下倒是谢延愣住了,宋观棋……会有这么多朋友?
正愣神之际,二人已经行至一处院子
宋观棋提醒道:“到了”
推门而入,便见一人手握银刀,对着虚空挥刃,刀风凌厉,狠绝果断
谢延觉得熟悉,不禁道:“好刀法”
同时响起两道声音:“自然”
谢延猛地转头,却见程骁从里屋走出来,负手而立,道:“我教的。”又笑着看向谢延:“楚二殿下,好久不见”
谢延面上激动难掩,他喉咙干涩,声音都发着颤:“程叔”
宋观棋略显讶异,从未如此见过如此失态的谢延,况且程骁并未说过二人相识,而现在看来,他们关系似乎还不浅
程骁拍了拍谢延的肩膀,感慨道:“如今你也这么大了……”
谢延唇角勾起一抹笑:“是……我还以为……”
“哈哈,我还不至于输给那群杂碎”程骁又扳着谢延的肩膀,将人转个身位,说“先不叙旧了,公子的先生想见你一面,进去吧……”
谢延点头回应,抬脚进了里屋,程骁,宋观棋和许长均便到偏房等着刚倒上茶,许长均便耐不住问:“师父,你怎么会认识他呢?”
“急什么?说来,公子与他也算是旧识”程骁目光一转,落至宋观棋身上
宋观棋端茶的手一滞,心中不解,他前十几年的人生和楚国都无甚关联,更别谈与谢延相识
程骁饮下一口茶,便开始回忆当年事,思绪穿梭至故人犹在之时
谢延的生母,楚国上一任皇帝的宸妃,本是靖国的崇义帝和宋临双的小女儿——鎏音公主
而宋窈自幼童时就被宋临双养在宫中,与鎏音自然成了闺中密友。后来楚靖两国联姻,鎏音作为唯一的嫡公主被点名和亲。宋窈便将自己的侍卫——程骁,派去保护鎏音
鎏音精通音律,相貌倾城,进宫首夜在宴上凭一首《清平乐》搏得龙颜大悦,一时备受宠爱,第一年便诞下皇子,可树大招风,引人妒忌
身为异国派来求和的工具,国弱则无靠山,鎏音更是毫无心计,即使是程骁看着,几年间,母子俩也吃了不少苦头。好在有圣宠傍身,不至于丢了性命
可在楚皇离都亲征时,鎏音受害死在生产之际,程骁则带着谢延逃出了宫
恰这时,宋窈从商路过楚都,便帮着藏住二人。当时程骁身负杀害皇妃,掳走皇子的罪名,宋窈又带着幼小的宋观棋,为了收集证据,连回靖的时间也耽搁了
为躲避眼线,特挑了暴雨天,六岁的谢延夜叩宫门,哭地凄惨,撼动上苍鸣雷不止
事情终于得到反转,不过自那时程骁便秘密回靖,以至于后面发生的种种,谢延如何成为扬名立万的将军,又如何成了闲散王爷,他只略有耳闻,内情一概不知
程骁不禁叹了一口气:“世人皆道崇义帝爱孝宁入骨,可却愿将她唯一的女儿送去和亲……又如先楚皇也不过将那罪魁祸首废了妃位……真真是可笑……”
他摇摇头,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情这一字,真叫人琢磨不透……我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应下赐婚了呢?”他似乎陷入往事已深,脱口之言毫不避讳,此话说的明显是宋窈与李肖然的事
此刻,宋观棋才开口道:“母亲说她不想做棋子了……”
程骁和许长均都愣住了
其实宋窈曾说过,她答应赐婚,答应嫁给李肖然。是因为这个曾经的寒门状元,无权无势,却敢在皇族世家的宴席上为她挡酒,她便觉此人良善可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谁也料不到李肖然后来会为保命与各世家通风报信,致宋家灭门
鎏音远嫁的次年,宋窈应了崇义帝的赐婚,下嫁李府。她说,嫁给这么一个人,总好过待在宫里,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明明旁人都说宋临双将宋窈看做亲生女儿,表面是宋家小姐,实际却是宫里的贵主。她为什么说自己是棋子呢?宋窈只是笑笑,不再告诉宋观棋为什么……
见宋观棋低垂下眉眼,许长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牛皮纸包,打开便露出了雪白的糕点
小心推至宋观棋面前,轻声道:“公子,吃梨花糕。”
直至眼前人真的拿起吃下一口,许长均才松下一口气,展开笑颜,咧嘴露出两颗虎牙
看见孩子这傻样,程骁都忍不住偏头笑叹
往事深沉不可追,至少眼前事物也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