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河还没睁眼,蝈蝈就叫起来了,声音又脆又响。步云邪有点遗憾,道:“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虫是小笙逮的,笼子是我编的。”
蝈蝈长得很壮实,笼子也编的十分精致。段星河摸了摸,感叹道:“你手挺巧的。”
“喜欢就养着吧,”步云邪道,“我小姨只会做蜂王蛊,你不知道么?”
“知道,”段星河道,“她养蜂的嘛,春天还给师娘送了好多蜂蜜。”
步云邪道:“那你还敢伸手,不怕挨蛰。”
段星河笑了,道:“你从来没坑过我,我还能不信你?”
步云邪扬起了嘴角,道:“那可不好说,我这人脾气怪得很,连我娘都不信我呢。”
他的头脑聪明,性情有些清高,但是对兄弟们一直都很好。他身为祭司,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在寨子里学巫术和医术,跟大家一起上课的时候不多。他和段星河的脾气相投,跟他走的最近,和别人反而有些疏离感。
段星河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蝈蝈,感觉脚底下硌得慌。他坐在床边脱下鞋,晃了晃,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石子掉了出来。
什么鬼?他捡起来一看,见上头涂着蓝色的青金石颜料,是虺神洞里的东西。段星河本想扔了,转念一想这是壁画上的东西,随便扔掉怕是不敬。反正马上就要祭祀了,他还要抬三牲去虺神洞,不如到时候再原样放回去。
他用袖子擦了擦那块石头,放进了腰包里。他躺在床上,听着蝈蝈的叫声,感觉十分舒适,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大家休息了一天,隔天忙忙碌碌地准备祭祀的事。步家寨子里的人来帮忙了,带了不少瓜果、粮食、野猪肉,还有一大筐刚捕的鲜鱼。下午刘师叔就要带天心观的人来了,吃的东西得准备足了。
乔月柔在厨房和李大娘炼了一锅猪油,把鱼剁成块炸出来,准备招待客人。厨房里香味扑鼻,焦黄的炸鱼堆满了笸箩。魏小雨带着几个伙伴围着灶台,像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跟在母亲身边。
“娘,好了吗。”
乔月柔笑了,道:“好了,帮我尝尝咸淡。”她拿了几块晾凉的炸鱼,给每人发了一块。段星河从这边经过,想给师娘帮忙。师娘拿了一个大块的给他:“喏。”
鱼肉散发着香气,刚炸出来还热乎。段星河没想到自己也被当成了小孩儿,心里暖暖的,又有点不好意思。师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带她们去外面吃。等会儿你刘师叔要来了,吃完了去接他们。”
段星河答应了,带着魏小雨等人出了厨房。魏小雨一跃跳到石磨盘上,两只脚晃荡着,一会儿就把鱼吃完了。鱼肉鲜美,外头炸的很酥,咬开来还带着一点热气。其他几个孩子嗦着手指头,还有些意犹未尽。段星河道:“你们回去睡一会儿吧。”
魏小雨也挺听话,挥了挥手道:“走吧,别给大人添乱。”
她像个孩子王似的,其他孩子便跟着她一起走了。她脖领子里插着一个小小的竹风车,随着她一蹦一跳的,在风里吱呀呀地转。段星河去洗了手,转身去找了伏顺和赵大海,一起下山去了。
路边的绿荫浓郁,黏腻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段星河坐在一棵大梧桐树下,听着蝉声嘶鸣,汗水从额头上淌下来。夏天都要过完了,天还这么热。
伏顺猴子似的爬到了大树上,伸手搭了个凉棚,道:“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他们今天还来不来了?”
段星河闭着眼道:“明天就要祭祀了,今天应该会到的,再等等吧。”
伏顺在树上坐了一会儿,忽然睁大了眼,道:“哎,是不是来了?”
远处的平原上,一队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前后将近有八十人。那些人穿着浅灰色的衣袍,都戴着道冠,带头的正是小师叔刘明涛。
当年小师叔挣了些钱,在外建了个天心观,这些年来广招门徒,发展壮大,俨然有了一派宗师的气度。
魏清风一心专注于修仙,对别的事一概不感兴趣。任凭刘明涛怎么在自己面前炫耀,他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态度。刘明涛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世俗的成功,过得富裕满足,可师兄的淡泊越发提醒着他,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算不得永恒。
刘明涛心里对师兄也有嫉妒,恨他能耐得住贫穷。几百年后师兄得道飞升,而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终归会随着肉身化为尘土,实在很难说谁的追求更对一些。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段星河拍了拍身上的土,带着伏顺和赵大海上前行礼道:“刘师叔,师侄来迎接诸位。”
刘明涛三年前回来过一趟,几年不见,这些小孩儿都长大了。他点了点头,道:“你师父呢?”
段星河道:“师父出去云游了,明天的祭祀照常举行。”
刘明涛有些意外,又十分失望。他大老远来一趟,就是为了跟师兄耀武扬威一番,没想到魏清风不在。他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觉得十分没意思。他的儿子和弟子们跟在他身后,一起往青岩山中走去。夕阳照在山路上,段星河等人在前头带路。刘明涛的儿子骑马走在他们身边,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人生的还算齐整,就是眼神里藏着一股嫌弃。他名叫刘正阳,小时候跟着父亲受了几年穷,后来发迹了,总算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次来见穷亲戚,他很替父亲不值,总想给这帮人一个下马威瞧瞧。
他见段星河穿着一身棉布道袍,发髻上别着一根桃木簪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刘正阳却鲜衣怒马,腰上挂着白玉佩,头上戴着鎏金簪,穿着一双小牛皮的靴子,一副大少爷的打扮。他嗤道:“段师兄,你的马呢?”
段星河淡淡道:“这段路我都走习惯了,不用骑马。”
刘正阳便偏过头跟旁边的人道:“原来是舍不得,我还以为是没有呢。”
一众天心观的弟子登时嬉笑起来,赵大海不乐意了,粗声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刘正阳无辜道:“没什么啊,我听说穷人都费鞋,脚丫子不值钱的。段师兄这鞋倒是挺新的,是知道咱们要来现买的么?”
刘明涛听着他儿子冷嘲热讽的,也不阻止,其他人跟着嘻嘻哈哈地凑趣。段星河也不恼火,淡淡道:“修行之人以朴素为本,刘师弟家学颇深,不知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刘正阳天天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觉得天塌下来有他爹顶着,修行十分懈怠。被他问到了痛处,含糊道:“练气……四、五重……了。”
伏顺嘿地一声笑了,道:“到底是四重还是五重啊,我们观里的小师妹都练气四重了,刘大公子总不能连个小孩儿都不如吧?”
刘正阳涨红了脸,道:“五重,怎么的?”
“没什么,”段星河平和道,“花花世界迷人眼,想要修行,还是在山里清清静静的才能专心。”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种不卑不亢的气度。刘正阳不服道:“那段兄练到什么程度了?”
段星河淡然道:“不才开悟的晚,前年才刚筑基。”
此言一出,众人都睁大了眼,忍不住上上下下重新看了他一遍。修仙最讲究悟性,许多人练气几十重都无法筑基,穷尽一生打坐修炼也不过在山门外徘徊罢了。而段星河不过十八九岁,就有机缘筑基,显然是很有天赋了。众人有的羡慕、有的嫉妒,也有人藏着怀疑,不信他有这等修为。
刘明涛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也十分震惊。他身为天心观的掌教,四十多了才修到金丹初期,而且在这个境界徘徊已久,难以获得寸步精进。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居然修的这么快。
伏顺虽然自己本事一般,却很为大师兄骄傲,挺起胸膛道:“我大师兄已经筑基二层了,能辟五谷,寿元突破百岁,还能容颜不老。今年十九岁,一百年以后还长这样,羡不羡慕?”
其他人都沉默下来,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刘正阳很不服气,道:“光活得久有什么用,没有钱日子照样过不舒服。我天心观的符箓之法博大精深,随便传你个一招半式,就够你发财的了。怎么样,想不想学?”
伏顺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懒懒道:“不就是鬼画符吗,给根毛笔三岁小孩儿都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刘正阳恼了,道:“你说什么?”
这刚一见面,双方就各放小弟咬人。段星河听着他们要吵起来了,这才道:“三师弟,师父说过,天下的修真之法林立,各有所长,不可妄自尊大,你都忘了?”
他这话虽然是在约束伏顺,却是说给天心观的人听的。那帮人傲慢得要命,有几个臭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实在讨人厌。刘正阳还想说什么,刘明涛轻咳了一声,示意儿子先别斗嘴了。这还没进山门呢,等落了脚再慢慢消遣他们。
一行人进了逍遥观,赵大海和伏顺帮他们把马拴起来了。乔月柔出来见过了刘明涛,温和道:“刘师弟来了,一路奔波辛苦了。”
其他弟子跟在师娘身后,恭敬行礼,齐声道:“拜见刘师叔。”
刘明涛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魏师兄不在么?”
乔月柔道:“他出去云游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祭祀的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刘明涛点了点头,抬眼看着面前陈旧的宫观。屋檐上的瓦片残缺不全,砖墙上裂了些缝,若是当初自己不曾离开,现在应该也跟其他人一样,依旧过着晨钟暮鼓的穷日子。
乔月柔让段星河带众人去客房落脚,随后把茶水饭食送了过去。安顿好了客人,段星河从后院出来,松了口气,感觉跟天心观那帮人在一起就格外心累。他回到屋前,见步云邪身边的小童站在连廊下,揣着手转来转去的,大老远一见他眼睛就亮起来了。
他快步过去,道:“你找我?”
小童名叫小笙,长着张圆圆脸,是步家寨子里的人,平日在星垂殿洒扫,穿着一身彝家的黑衣裳,裤脚上绣着一圈蓝色的小花。他递给段星河一个布包,道:“白天寨子里的叔伯来帮忙,说办仪式让逍遥观破费了。族长出了三十五两银子,让给观里补上窟窿。”
天心观那帮人来了,连吃带喝的要花不少钱,段星河正有些犯愁。步家寨子里肯帮衬这边,让他松了口气。他道:“多谢,明天我就交给师娘。”
小笙小声道:“步师兄说,让你自己留五两银子。这段时间你忙里忙外的辛苦啦,自己存点私房钱。”
段星河道:“寨子里长辈给的,我哪能自己克扣。”
小笙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道:“步师兄说这是族长给的钱,他爷爷的钱就是他的钱,他家人愿意给你花的。”
步云邪的爷爷是寨子里的族长,对逍遥观的弟子一向挺好的。小时候段星河跟步云邪去寨子里玩,族长在小溪里镇了西瓜,亲自切给他们吃。段星河笑了,道:“师娘肯定要赏我的,到时候再说吧。”
小笙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听顺子哥说,天心观那些人欺负你们啦?”段星河道:“就是刘大少嘴欠,我们也没吃亏,已经怼回去了。”
小笙愤愤道:“那帮人有几个臭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等我告诉步师兄去!”
段星河知道步云邪有点爱记仇,若是让他知道了恐怕要惹麻烦。他道:“说了让他分心,算了。”
明天就是祭祀的大日子了,确实不适合节外生枝。小笙喔了一声,摆了摆手道:“那你好生休息吧,明天见。”
段星河笑了一下,道:“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