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父亲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是手表重要,还是人重要,还是……还是过去的时光和记忆重要?
池忆想起死去的父亲,没再多说什么,把他拉到工棚里待着。没一会,安全员也走了过来,跟他做了半小时现场思想教育,午饭的时候他还心心念念手表,不甘心离开,顾刚就给他也捎了一份盒饭。
工人都去午休,池忆顶着太阳,走到挖掘机附近,跟人说了两句什么,递过去一包烟,然后爬上了驾驶室的门。
姜寄望放下手里的盒饭追出去,瞪大眼睛看着开始活动的大家伙。
铲车把坑里的土挖了出来,转动悬臂,倒在姜寄望身前的空地上。池忆敲了敲玻璃窗,自上往下给看呆了的姜寄望比了个手试。
“找吧。”
这也太硬核了。
但姜寄望好像收到绝版玩具的小屁孩,兴冲冲地跳到那堆土里开始翻起来,顾刚过来劝他吃饭劝了两次都没劝住,好在最后手表找到了。只不过已经摔坏了。
他用纸巾擦了擦,小心翼翼收到了口袋里,池忆看他心情跟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从驾驶室下来后冲他招了招手:“我送你一个。”
这表再是入门款也十几万呢,送他一个这种话能从勤俭狂魔的嘴巴里说出来?
姜寄望立刻被他的话吸引,抬头瞅着他,池忆拉过他的胳膊,用记号笔在他手腕上给他画了一个,丑得令人不敢恭维。姜寄望搓了两下没搓掉,瞪大眼睛嘲笑他抠门。
池忆摆摆手:“没钱,有钱再说吧。”
姜寄望在心里偷偷想:我有钱还比较容易实现。
不过他很快悲哀地发现自己也没有,并重重叹了口气,才一个月,怎么就把自己过得惨不忍睹呢?他看了看手里端着的盒饭,还有工地上飞舞的粉尘,在一个月前,他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蹲在路边吃饭。
气都快气饱了。
池忆吃完,看他唉声叹气的,手里的饭还剩一半,又有点同情:“我找找老师傅帮你修吧。”想到他们家家长疑似出轨的糟心事,他把手搭在姜寄望的肩上,认真地说:“不过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美好都能留在过去。”
——
连着两个星期大太阳,在姜寄望觉得自己身上的肉都要被烤化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一次大范围降温,但他睡前没有看天气的习惯,以窗户大开迎接猛烈的暴风雨,等早上醒来,活动板房门口已经泥泞不堪。
去食堂的路上,有一大片区域没有做道路硬化,泥巴地积水,被来来回回的人踩得跟烂泥塘一样,这要下脚,都不是白球鞋变黑球鞋的问题,很可能脚陷进去,鞋子都拔不出来,他远远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发愁。
宿舍的存粮还没有补货,他也习惯了大清早的稀饭加鸡蛋,不为别的,主要泡菜拌得香,但现在……
回去吧,再躺一会。
他又瘫回床上,听着时停时急的雨,忍了一早上,到中午时,架不住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开门出来几间宿舍来回乱窜。
好不容易等到池忆回来一趟,姜寄望看了看他脚上的雨靴,顿时如见救星:“等,等等,你要出去是不是?帮个忙,那个……你能背我去食堂吗?”
奇怪的是在那一秒,他脑袋跟抽筋了一样,愣是没反应过来再借一双雨靴,工地上别的东西没有,但劳保用品管够啊!池忆盯着他卷起来的裤腿看了一会,不确定地问:“你脚受伤了?”
姜寄望咳了一声:“地上积水,鞋会弄脏。”
得,少爷病又犯了。
池忆给了他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娇气?”不过,想到上次杨晓磊跟人说,姜寄望的球鞋都是什么什么牌子的,几千块一双,于是又好心给了他一个自觉满意且中肯的意见:“你把鞋脱了,穿个拖鞋光脚过去,一会回来冲个脚。”
姜寄望犹豫。
池忆锁门,转身下楼梯。
“你别走啊,我,我都饿了两顿了!”姜寄望咬牙,从后面拖住他:“你把我背过那一片泥巴地就行,后头停车场是石子儿路,我自己能走。”
池忆甩开他,在铁楼梯上哐哐跑了两步,又闷头折了回来,蹲下:“上来吧。”
积雨云飘来,天空漫起湿润细密的雨丝,姜寄望没拿伞,在池忆背上手足无措。池忆看他折腾,往上耸了耸,怕他滑下去:“你还真是出门不看天气,进门不看脸色。”
姜寄望懵:“什么意思?”
池忆无奈地笑了笑:“夸你的意思,说你活得潇洒。”
姜寄望当然不信,不过也无所谓,他把手搭在池忆的肩上,指挥他下脚。
池忆力气大,背着他跑起来依然轻快。
南风扑面,激起头发上的水珠,撞在他的脸上,他愣怔了一瞬,忽然腾出一只手,压在池忆脑门上。
池忆差点给他压得重心不稳,脚步也停了:“你干什么?”
“给你挡雨。”姜寄望直起背,用手将他湿润的头发拨到一块,拉开运动外套的拉链,将他整个头顶包了进去。
池忆说:“你好重。”
姜寄望生气地用手肘轻轻捶了他一下。
四面风呼,顶上黑云沉沉,池忆却忽然温暖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