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彻底沉入地平线,视野短暂昏黑,什么也看不清,就和他的人生一样。三十岁的池忆,或许已有了对抗世界的资本,但二十岁的池忆,深知世界的广阔,自己只是蚍蜉撼树,痴心妄想。
他不自觉往停车场外走,又坐回刚才发呆的地方。
没多久,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姜寄望站在他斜后方,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说好在外等待,却独自离开,只是默不作声挨着他坐下来,满脸写着心事重重。
池忆打破沉默:“说好了吗?”
“好了,原来是我误会了她,也误会了丹姨,我现在心情很乱。”姜寄望手里攥着东西,反复揉捏摩挲,池忆垂眼,发现是那块费尽力气才找回来的手表,虽然指针不走了,但姜寄望一直带着没舍得摘,现在却取了下来。
池忆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身边的人一抬手,把手里的表扔了出去。
表盘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就像父母的感情,就像他和父亲的关系一样,彻底四分五裂。
……
孔雁声和姜棠文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渐渐走到一起,结婚生子,姜寄望出生后,因为早产不足月,体重轻,四岁以前身体不好,常常生病,把家里上下折腾得够呛。
那时,姜棠文夫妻俩正在创业,孔雁声家庭条件好,但父母因为返聘,没有办法离开家乡,而姜棠文的母亲虽然愿意从偏远的小县城来,但因为家里老头摔断了腿实在没人照顾,没多久也返回老家。
孔雁声无法,只能辞职回家照顾孩子,三岁以后,姜寄望开始上幼儿园,生病住院的时间少了,强过敏体质也得到控制,渐渐从杂务中解脱出来的她想要重新回到职场,但却遇到时代的发展契机,姜棠文的事业开始一路腾飞。
公司的迅速扩张使得姜棠文无法再顾及家里,他向孔雁声许诺幸福,尽管孔雁声是个要强的人,但现实摆在眼前,家里确实需要人打点安排,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交际应酬,于是她放弃了重新工作——
当然,她也曾短暂的被爱情迷昏了头脑,觉得既然家里越来越富裕,那么能轻松的过富太太的生活,也不是什么不可为之事。
姜棠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公司一轮扩张后,一跃成为广海当地的纳税大户,那几年正处于蓝海市场,需求还未饱和,加上研发进度的快速推进,大公司如雨后春笋不断崛起。
形势一路走高,姜棠文开始不断膨胀,他不仅要做广海当地的龙头,还要做华南,甚至国内市场的龙头。
高杠杆使得他在市场上碰了第一次壁,资金周转出现极大的困难,一路顺风顺水的他遭到严重打击,压力越来越大,最初是在家里接着电话突然开始砸东西,孔雁声认为他这样的行为对孩子的心理会造成极大的影响,每每这个时候,都会让保姆把孩子带到阁楼去,放嘈杂的钢琴声,以盖过楼下的吵闹。起初,姜棠文还顾念孩子,后来姜寄望上初中,越发叛逆,经常和国际学校的同学在外挥霍,很少回家,姜棠文和孔雁声的争吵逐渐升级,最后终于再无顾忌的开始动手。
那天在办公室,姜寄望跟杨晓磊说自己挥手充值就是百万,他没有说谎,就发生在那段时间。
打人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孔雁声仿佛成了姜棠文暴力解压的工具,但他每每动手后,又跪地忏悔,痛哭流涕,并表示自己有病,控制不住自己,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他会尽量待在公司少回家。
孔雁声没有剜掉心里这根刺,但也没有就此分开,她和社会脱节多年,对人还抱有一丝微薄的希望,她觉得如果公司的情况出现好转,姜棠文的压力得到缓解,也许就不会再做出出格的事情。
当然,她心高气傲,这些年对外展示的都是丈夫体贴孩子听话的一面,她不想闹到让别人看家里笑话的地步,也不想在父母面前低头,承认自己当年没听家里找个门当户对的,却找了个疯子找错了人,于是没有声张。
就这样,她瞒着周围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孩子,一直到姜寄望初三毕业。
孔母查出绝症,终于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老两口商量了一番,决定临终前多陪陪远在外地的女儿,于是挑了个暑假,前往广海小住,孔雁声无法推脱,好在这个时候姜棠文已经不怎么回家,倒是难得碰上。
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孔母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最挂念的还是女儿和外孙的未来,因此对他们的生活格外关注,姜棠文作为丈夫和父亲,就算再忙,也不可能几个月不露面,她越发觉得夫妻俩之间存在矛盾,于是做主想要从中调和。
老两口凑了一局,姜寄望因为学校有事,早早离席,剩下几个人各怀心事吃着饭,终于,不知道谁说错了话,姜棠文在餐桌上猛烈爆发,孔雁声再也演不下去,动起手来,孔父从中拉架,姜棠文却发怒把孔父打伤,随后头也不回离开。
送父母去医院后,心力交瘁的孔雁声去公司找他算账,却发现公司的情况比她想得更糟糕,姜棠文似乎试图把公司做空,她心里不定,又托人调查,发现他个人财产流向也不明,其中有大额支出恐怕与赌金有关。
姜棠文敢于翻脸,是他已经知道公司只剩下烂摊子,且自己已做好万全的打算,不怕孔雁声再调查,等查到细节,他早已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