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寄望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暑假前,他因为在家里和母亲吵架,发火砸东西,正好扔在门上,没想到家里的保姆正好开门从里面出来,要不是门板反弹,差点就扔人脸上,孔雁声当时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赤脚冲过来就给了他一巴掌——
“谁准你发脾气砸东西的,你还想打人是不是!”
他当时被情绪支配,有点心虚惭愧,又觉得莫名其妙,他确实想发泄一下,顺便为了在吵架中壮大声势,专门指着墙扔,谁能想会手滑,他并没有故意要伤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孔雁声如此惊恐,是从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吧。
她那么怕打雷,也是因为联想到了暴力,内心本能排斥,而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嫌弃妈妈以前在家管着自己很烦,崇拜父亲,希望她能像父亲一样天天在外面,后来妈妈真的出去打拼了,他又不满她没有再陪伴自己,而自始至终都在挑剔。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池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
姜寄望愣了一下,眼里雾气流转:“你以为我要哭,不,我不哭,妈妈需要我,我不能比她还脆弱。”他拉住池忆的衣角:“如果哭有用的话……”他忽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如果哭有用的话,你能别走吗?”
池忆身子倾斜,他们就保持着一站一坐的姿势。
姜寄望一字一句地说:“池忆,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头上忽然亮起射灯,今天院子开大灯晚了一些,不少人都以为灯坏了,接二连三探头看,当大灯亮起来时,池忆眼角的余光扫到许多熟悉的人影,所以姜寄望没能等到他的答案。
孔雁声和老郭并肩走过来,又恢复以前骄傲的样子,只有眼尾还有一点红:“是这个孩子吗?”她朝池忆微微颔首,随后向郭经理问道,问完却又不等人回答,自言自语起来:“我就觉得是。”
她径自走到池忆面前,微笑着说:“我是孔雁声,寄望的妈妈,你就是池忆,对吧?你的情况我儿子已经跟我说了,你看起来很面善,我与你也很有眼缘,你想留在广海接受更好的教育吗?我可以资助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周围的人听了一耳朵,都颇为惊奇,陪同过来的老郭悄悄靠过来,笑着附和:“哎呀,这是好事啊,池忆,还不快谢谢雁总!”
池忆没吭声,深深看了姜寄望一眼,姜寄望早在他妈走过来时已经站了起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孔雁声会突然改变主意,还会当场邀约,他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池忆,池忆你说话啊!”老郭脸都笑僵了,几人还像柱子一样杵着,颇为尴尬。
孔雁声率先放话:“是我唐突,留在广海求学,并不是一件小事,也应该和家里人说一声,你不急着答复我,好好考虑一下。”“我……”
池忆刚要开口,老郭那人精就瞧出了不对劲,生怕他一冲动自毁前程,赶紧顺着孔雁声的话往下说:“对对对,是要和家长说一声,我这就去把家长叫来。”说着,他拍着啤酒肚,冲看热闹的人群里喊了一嗓子:“顾刚,顾刚在吗?”
不需他开口,早有工友去喊人了,顾刚紧赶慢赶被推出来,路上已经知道城里来的大企业家想要资助池忆的事情。
舅舅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落在他们头上,整个人懵懵懂懂,等看清站在孔雁声旁边的姜寄望时,心中了然。
他其实不想承情,怕池忆自尊心强,不肯接受亲近的人的帮助,但事关未来,他这个大人不能意气用事,于是上前和孔雁声打了个招呼,又在老郭的暗示下开始劝池忆。
姜寄望比池忆本人还着急,想跟过去听他们说什么,被孔雁声拉住。
误会已经说开了,孔雁声也了却心结,他们母子俩相对站了一会,姜寄望低头喊了一声:“妈妈。”
孔雁声伸手去抱他,才发现儿子已经比她高一个脑袋了,心中滋味万千。
池忆其实也犹疑不定,若是换个人,他或许就坦然地接受或者考虑,但眼下这情况,应是姜寄望为他向孔雁声提议,还是在母子俩并没有解开误会之前,他心里不禁漫开一股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既为此高兴,又为此苦恼。
如果他接受了孔雁声的好意,那么他就永远欠姜家,那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感情,还能再出格吗?
他回头张望,发现姜寄望也在看他,他本能将目光撇开,可是风吹麦浪,那轻柔的尖尖的穗子,拨到了他的心尖,酥酥麻麻,让人沉迷。
可如果答应,那么至少这一年,他都不会和姜寄望分开。
但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优柔寡断,剪不断理还乱的,真的好吗?他们真的有未来吗?明明知道前方是漩涡,还能踏进去么?
舅舅见他犹豫,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你舅妈为什么要带着妹妹来广海打工,就是为了让你表妹能有更好的地方读书,现在你有这机会,难不成你还想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