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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来生,再不沾染

1个月前 作者: 榴莲炖大鹅

他打小便恐惧同人发生冲突,可为什么偏偏都要来欺凌他?因为他无父无母,无权无势,无人撑腰,因为他生的这张脸,便引来肆意的恶意与霸凌?

那日清晨,他拖着走了一整夜,已然麻木的双腿,叩响宁安司的大门,却没能见到记忆里温柔的母亲。他听见那两个人笑脸下的谋算,他们以为他听不懂吗?

他什么都知道,他装着懵懂无知,明面儿上温驯懂事,跑腿儿勤快,暗地里凭着记忆偷偷习武,潜伏搜寻。

从前最爱捏的泥巴,如今再拿起却只为了掩饰。

他不信命,他不信永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斩杀第一个人是在九岁。

那人是宁安司安插在长欢阁的探子,日常侍候有权有势的女子,探得消息。彼时他并不懂,宁安司的要务不是管理帮派吗,为何要行此事?

后来他才明白,有个词叫私欲,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一旦达到便会堕入空虚,再去奔向下一个欲望。宁安司掌权之人并不满足于管理,而是要将各大门派皆掌于手中,纵横江湖。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母亲厌恶争斗,却被视为异己,终丧命于她并不关心的党争。

起风了,你若不奋力逆行,便只能被裹挟。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最终,也走上了这条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曾在将军府的屋檐上对梁惊雪说平欲止战,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故初见便对她说出心底最深的欲望。

那是他母亲最后的期望。她见苍生疾苦,门派纷争不断,皆起于高位者一己贪念。便有心定立秩序,约束制衡,还这江湖一片安宁。她知道,这条路会很难,他若离开自己,命会长些。便狠心将他送到了绝云派,当初抛下她们母子的承鹤手里。

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且绝云派勉强算得上清流,李焉识隐去身份,留在这里或许能安稳一生。

那是她分开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承鹤。

她对这个男人并无半分留恋。她并不怀疑这个男人最初对她的感情,只是,当原定的掌门继承人意外身故,看见这个机会,他动摇了。这份动摇,足以叫她死心绝情。可若无情,又如何会绝情?

她默契地配合他,分道扬镳,并不张扬。他如愿以偿离开山间的木屋,做了他清白的掌门。

承鹤起初并不愿意接纳李焉识,他生怕旁人会看出李焉识同他相貌的相似之处,疑心他的清白。

直到她说:“你难道不想掌门之位延续在自己血脉手中?”

他动摇了,也应允了。

他收下了这个四岁的弟子,可他待李焉识极度凉薄无情,生怕旁人看出二人非一般的关系,质疑他本便不该坐上掌门的位置。

他对外明里暗里暗示,要将掌门之位交于赵清越,不过是因着李焉识年纪尚小,要赵清越这个呆直憨货做这个出头鸟,替他扫清障碍。待李焉识长成,便也没有他赵清越什么事了。

因着承鹤的格外严苛冷脸,小李焉识得到了师兄师姐的格外偏疼,在绝云派度过了人生之中尚算欢喜的三年。这三年支撑着他熬过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与恐惧。

这一切都在那场大火后,被永远的改变了。

疼爱之人的接连离去,阿隐师兄临死的质问,父亲的驱逐,母亲的死讯,周遭的恶意……

他的天黑了。

当那个长欢阁的探子醉醺醺往着溪客房间去时,他便知道,自己生来便不该只为了自己而活。他要守护的不仅是母亲的遗志,更是这个天下的秩序,他要这世间再无欺凌,再无压迫,再无妄念。

竹剑笔直刺入那人的后心,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大的勇气面对高出他那样多的成年人。他亦是想不到,自己会在短短几年后,便亲手捣灭关停了他一直恐惧憎恶的长欢阁。

白水城,此后再无一处烟花之地。

只是,他李焉识的秩序,何时成了这天下的秩序?最初,只是为了自保,可一步步,他亦被自身化出的泥泞所吞没,与它浑然一体,他亦成为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所有挡路的,都是异类,北斗门,慎王,绝云派,风云阁……都该被抹除。

“是我错了,阿惊。我要平这天下的妄念,却忘了,最大的妄念是我自己。”

屠龙者,终成恶龙。

“以战止战,以欲终欲,是我错了。我晓得的,太迟了。”

他心碎地怨恨,这代价该由他李焉识来负,要杀要剐他都认,凭何要落到那个最爱笑爱闹,那样灿烂,满心匡扶正义的姑娘头上!

他说喜欢她那双明眸里的倔强,喜欢她不服输的韧劲,喜欢她的飒爽英气。可自己做了什么?

爱上她振翅高飞的羽翼,她的光芒,她的明媚,她的温暖,他想贴近。却生生折断她的翅膀,将她的光芒敛去,将她一次又一次拖拽入他肮脏的沼泽,窒息溺死在他心底的寒潭。

满身污泥,怎配得上一身洁白的她。

他再也不要沾染她。

余生……

余生,天各一方,他亦要去配她。

他要做她喜欢的模样,要做自己最初期望的模样。他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故而他并不期盼被任何人原谅。

他只希望,今后,再不要同她对上。

“李焉识,做笔交易。”熟悉的声音在眼前响起。

那人抱着剑,气虚地站在宁安司的大门前,已经等了他许久。

“我承认,一直以来我的目标都是你,还有承鹤。这些年,若不是罪证未齐,不能将你二人钉死在耻辱柱上,我早便与你相见,也就没有今日阿惊之伤。她闯荡江湖的这些日子,我日夜恐慌,发了疯一般搜寻你父子的罪证,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今日之事,虽起于你,可我亦有过。是我辜负她爹娘所托,没能护好她。我想明白了,上一辈人的悲剧已经发生无法更改,那下一辈人便该好好活。这应当也是师兄师嫂期盼的。”

“师兄你说吧,我都应下。”李焉识气颓,即便此刻萧影要他的命,他亦无一句抱怨。

“我会带她回青州,此生此世,与你再不相见,你亦不得靠近她半步。而我,昔年旧事再不重提,阿隐,永远死在十六年前那个夜晚。”

“不消师兄提,我此生亦无颜再见她。”

“我走了。”萧影微微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师兄,那夜……是我先到的。”李焉识张了张口,还是叫住了他。

这句话他埋在了心底太久太久,十六年前,他不敢说,不能说。十六年后,他失去了一切,没什么不敢说,不能说。

萧影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松地道:“迟了,但好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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