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一声不吭,没有回应。
这话说完,李焉识心下便愈发忐忑不安: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就算比一般的姑娘脸皮要厚得多,也还算是个小姑娘,莫非我这话说得太重,给她训得惭愧到无以复加,以至于沉默了?不会正抱着枕头哭吧。
他心头愧疚地缓缓掀开帷幔一看,她已然是陷进这柔软之中,抱着枕头睡得正香,满脸荡漾。
他僵着脸,叹了口气,真是孽缘!
急促的一阵脚步突然传来,直逼门前。他的心瞬间警觉,今日为避免招摇,是并未佩剑的,只腰后藏了把匕首防身,难道还有疏漏之处,引起了怀疑?门被噔噔叩响,声音软软的,慵懒又温柔,可从脚步声上听起来,并不止一人。
“何人?”
他依旧自若坐着并未起身,手落于后腰处,双目却紧紧盯着落在门扉上的浅浅投影。
“这位官人,我们这儿的姑娘您可还满意?要不要再换一批来挑挑?”
他装着醉酒,口中迷糊道:“你这儿送的都不合我意,我刚下楼自己揽了一个可心的上来,多谢费心了。”
“如此便好,奴家呀……就是生怕怠慢了官人。”
那声音止了,可影子却并未离开。
砰的一声,门被轰然推开,那为首的女子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两个打手,看得出来,门外还守了几人。
见屋内并无人影,一地衣衫,唯有轻幔摇晃,她脸上的得意转成了狐疑:“官人……”
“哪有搅人好事的!你做的什么生意!难道要我找你们柳当家的来,好好说道说道吗!”一声怒喝自轻幔之内传来,还伴着轻轻的哼吟。
“官人息怒,息怒,有一小贼闯入,奴家也是为了您的安危才……马上走!马上走……”
门扉安然合上。门口传来几名女子交谈的声音,伴着浅浅的步子。
“那女子没给钱,走了就没回来,整个宅子搜了都没找见。”
“是啊,她说要来找个好看的。今日略魁梧挺拔的就这一位,还能有谁啊?”
“她说你就信?男人还说给你赎身,还不是睡完了就跑?不长记性!”
“你们几个,再去找找!敢在老娘这吃白食,做梦。”
……听得门外声音渐淡,他松了口气,也松了捂住她嘴巴的手。这样大的动静,她已然自睡梦之中惊醒,眼睛瞪圆了,捂着被掐痛的腮帮子,望着身上只着了里衣之人:“这是什么地方?”
他心生疑惑,神色微变,怎么她都要来买自己一个时辰了,难道不知道这是哪里吗?
见他并不回答,她瞳孔中满是质疑与震惊,声音颤抖着质问道:“这是寻花问柳的脏地方,对吗!”
视线相抵,他镇定地点头:“这是污秽之地。你不该来此。”
她脑中如浆糊炸开一般,糊住了所有的通道,不知所措,没半点思路,只是拼命推搡着他的胸膛,只怒吼道:“那你就该来了吗?滚开!”
他心中坦荡,压低了声音,心焦地道:“你声音小些,他们在抓你。”
他再度捂住她还要开口痛骂的嘴,眉头紧锁,极是严肃:“我今日乔装并非为寻欢作乐而来,而是奉命暗中查案,若真为求欢,我又何故驱逐那些女子?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袋!”
他见她面色勉强平静了些,不再嚷嚷,才渐渐再度松了手。
她眼中的怀疑并未全数消散:“查什么案?”
他松了口气,揉了揉她颊边的红痕,有些心疼:“一时半会儿难以言清,我先想办法送你出去。待出去后慢慢解释给你听,好吗?”
她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的手,疑窦再生:“出去?你不是查案吗?出去如何还进得来?分明是怕我坏你好事!”
他无奈地斥道:“你是个累赘。在这碍手碍脚,我如何查案?”
“你才是累赘,你沉死了给我下来!”
“你还嫌弃我,刚才谁还噘着嘴要亲我的?”
“我那是……那是演习!”
他还要开口劝她速速离去,她却神色骤变,猛然间单手推开他,将他掀翻到一边,拔出银簪便朝着门边嗖的一声射去。
那银簪正紧紧刺入刚刚探进的竹管,迷香尚未吹出便被她一击即中。
“中了!”她翻滚而下,单手捞起包袱,推开门便果断大步追出。“原来是选择性的推不开啊。”他揉了揉心口,捞了件外裳便追上她的脚步。
那不明歹人自二楼跃至舞姬之间,三两步便翻上酒桌,再度登上通往外头的长阶,没入深夜。她紧随其后亦是空翻而下,径直落于长阶之上,一同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李焉识追出,只闻得人声尖叫一片,人头攒动,不见二人影踪。
“糟了。”
他系着腰带,目光四下追去,却只瞧见刘副尉行色匆匆赶至,气喘吁吁,只赶得及比了个手势。
他点点头,自二楼跃下,顺手夺了看场子的打手腰间佩刀便追出门外。
他四向张望,一片静谧,周遭更无打斗之声入耳,唯独一声鸣镝炸破天际。
他心头恐惧茫然,足下轻点,跃至树梢,四下追望,果然见西北方远处两个渺小黑影正在屋檐之上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