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查到林谦文在外头金屋藏娇吗?”
李焉识略一思索:“没有,除了府里的,他在外头的我派人细细查过,他既是郡马,面儿上作风很谨慎,没有外室或者相好。”“但是,他暗中去过这些私宅对吗?”
他肯定地点头:“是,他贪财好色,去做这种勾当,自然不稀奇。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这些私宅的幕后主使。”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我拿什么跟他换的戴黔吗?”
他只是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哽咽着也无法开口,心却跳得乱七八糟。
她手掌撑着脸,手肘抵在腿上,躲开他让人无所适从的目光,很是严肃地思考着:
“他让我从了他,便可保我和戴黔一条命,还说会用别的囚犯来替代我去死。你说,如此轻车熟路,他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吗?可既然他并无外室,那么,那些被迫的女子又是去了哪里?”
纵然晓得林谦文是怎样的货色,他的脑海里也飘过这样可怕的念头,可亲耳听见她这样平淡地说出来,他只觉得脑子要炸了。
他掩盖不住心底的愤怒,盯着坐在榻上另一头的她,朝前挪了一挪,语气愈发生冷:“你竟然为了戴黔答应从了他!?”
她心知他又是误会了,双手慌乱地揪着搭在腿上的被褥道:“那是我的计!计!你懂不懂,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你别乱吃醋啊!”
“我没有在乱吃醋!我若是戴黔,听见你这般与人交易,你知道我会有多恨自己吗!我宁愿去死!你又焉知戴黔他难道愿意你这样做吗!”
他嫌二人之间的被褥碍事,扯开了中间厚厚的阻隔,摊平了随手搭上,盘着腿与她面对面坐着,声音虽压得低却半分怒意不减。
她心中委屈极了,昨夜骤然之间遭受了这样多的变故,本便是受他的牵连,他没安抚自己也就罢了,还这样凶自己。
她朝后缩了缩,脊背贴着榻围,撑起她的硬气:“我有武艺的好吗,谁能近我身啊!”
他怒急攻心,半是恨铁不成钢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半是憎恶自己蠢钝如猪昨夜竟然放她一人前去。
呸,自己哪里配和猪比?
猪还能做成她喜欢的酱肘子,卤肘子,清炖肘子,红烧肘子,脆皮肘子。自己活着连累她,死了哭死她,屁用没有。好像自己就是缠在她身上的诅咒一般,无论朝哪里踏步,都会把她吸干。
他再度朝前挪了一挪,虚抵住她的腿。又前压着上半身,一只手扶住榻围,一只手攥着她不知所措的手,脸对着脸,禁锢着她的躲避。
他咽下一口气,试图沉下心跟她解释,这个残酷的道理她必须要面对。
一张口,还是忍不住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悲恸。
“跟恶鬼做交易?你能得着便宜吗!”
“你是有武艺,可他若是拿刀架在戴黔脖子上,你从是不从!今日是他疏忽大意,你才捡了划算,可难道回回你都能靠他的疏忽捡漏吗!”
“你这样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寄托于交易规则身上,你想没想过规则是谁定的!”
她还怔怔地望着他,他和声音一道颤抖的泪却甩落在她脸上。
“是**不讲道理的人定的!恶人谁跟你讲道理!他只要满足他的欲望!规则之内,他随意拨动;超出规则,他便露出嘴脸!规则?狗屁规则,规则只是掩盖他真实面目的手段而已!你还当女侠?你若一辈子这样蠢,不如把剑扔了,把眼睛蒙上,回去找个人嫁了!”
“别说脏话啊你……”
她听得一知半解,只是低下头含含糊糊。诚然,这个道理于她而言超纲了。
她从来都生活于规则之中。
小的时候,爹说乖乖在家待着别出去乱熊,否则走镖回来不给你带糖吃。
她忍住没熊,如愿以偿吃到了糖。
大了些,爹说再逃课不让你上青峰山了。
她逃了,自己上了山,换来半个月门窗钉死的禁闭,整日在家打着瞌睡温书。
再大些,她芳心萌动,笑嘻嘻问萧影可不可以看看肌肉,萧影说等你学会了轻功就可以。
待她日夜苦练运用自如,萧影带她去码头看了一整天的肌肉男。看得她这辈子不想再吃牛蛙。
她的人生像是有着明确的选择,种瓜会得瓜,种豆会得豆,接了指令任务,完成会得到奖励,做错了事会得到惩罚。规则将她的人生划分得黑白分明。可人生不是设定好的游戏。在黑与白之间,还有大量她看不见的深灰浅灰,共同构成这个世界。
她之所以只看得见黑白,是因为太多人替她挡住了灰。所以她一身洁白。
可李焉识生来,就生活在黑灰之间,故而在他的眼里,一身洁白的她,那样耀眼,那样想靠近。
他不能将她拖入黑灰之间,但她不能当个傻瓜,她必须看见黑白以外的存在,她不能将规则当成理所应当的存在,她必须随时做好准备,跳脱出不怀好意的预设。
“我说的你有没有在听?”
他看她垂着脑袋不言语,缓了缓语气,却依旧固执地抬起她的头要她一个回答。
“阿惊,我若是活着一定拼死护着你,可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得护好你自己。你不能一直凭着你的武艺玩速通,莽过关,这样永远都长不大。”
“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阿惊。”他的话让她产生了错乱,她不想面对。
他自知失言,目光闪躲:“觉,觉着好听,随口叫的。”
“我听见了。也听明白了。”
她推开了他抬起自己下颌的手,毅然迎上他焦心的目光,抬手擦去了他眼眶残余的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分寸,坐了回去,与她隔了一臂的距离。
她轻松地笑了笑:“我还没说完呢,我是在想,他既然没有外室,那会不会把那些貌美的死囚藏到了私宅。”
“哪儿来那么多貌美的死囚啊……”
他正说着,觉出不对来:“难道……你就该是死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