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汇聚,压低了芭蕉叶,水流倾泻,叶片便又归位,灰影落在窗棂上,落在墙上,是一次又一次的此起彼伏,跌宕错落。
他胸膛的起伏不再是因为惊恐,而是与她的共鸣。他呼吸的急促不再是因为厌恶,而是对她的应和。他腕骨的青筋乍起不再是因为愤怒,而是随她成就的印证。
他脑海空空。
她如同一汪清泉,濯去过往的泥泞,滋养他破损的魂灵。或许这破损永远不能修复,可却让他看见了破损也并不可怕,他依旧是他。
她就是神女。
他忽的想起在清微山庄,她曾说美貌是没有罪过的,错的是觊觎这美貌的人。那么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性/事又何曾有罪?错的是将私欲凌驾于他人意志之上之辈。同杀人抢掠,没有任何分别。
年幼之时,看多了那些勾当之后的他以为,爱与性是两码事,深爱该是拥抱与吻,那是精神之爱,是灵魂相契,绝不得沾染长欢阁所见一丝一毫。那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霸凌与践踏,欲望的肆虐与倾泻。
可经历过后,才晓得,性与吻一样,皆是与恋人之间美妙的你唱我应。
“李焉识,你说,这若是下了一夜的雨,芭蕉叶真不会坏吗?”她忧心忡忡地仰起脑袋,迷蒙凝望着床顶忽近忽远的雕花,自己分明正歇着的呀,她觉着自己定是头晕眼花了。
“春雨,无妨。”
他嘴角轻轻扬起,摸索,穿过她垂坠颤动的朦胧乌发。
这份颤动,叫他忽地想起初识之日,将军府屋脊上,冷风里,她发间微微颤动的竹枝。
初识之夜,共赏如潮烟火。
如今此刻,亦是同醉炽焰。
“李……李焉识,喜欢吗?”
“嗯,喜欢阿惊。”“这我知道,没问你这个。”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喜欢。”
他缓了口气,徐徐打开乌黑的睫毛,看向她。却发现她早已微微睁开眼睛注视着自己了。
小脸儿攀上蔷薇粉的醉意,又荡着春日里的暖意。他很少看得她这样的神情。
“阿惊,受累了。”
他语气里带了些许歉疚,却并不是因着方才所为。
是先礼后兵的礼,是长篇大作前的序。
是尽在掌握,箭再上弦,伺机掠夺的前兆。
是城楼上,决斗前,故作有礼,实则挑衅的那一句“得罪了”。
春雨,今夜且有得下。
日上三竿,婉转莺啼。
腹中的空虚唤醒了他,窗外已然刺眼。他缓缓睁开眼睛,还没适应与人共枕的拥挤与温馨。
“阿惊,好像不早了。醒醒,我去给你弄早饭。”
“你弄你的,我再睡会。”她正枕着他的臂弯,此刻被闹得半醒,又没意识地朝着他怀里钻了钻。
他揉了揉双目,微微侧过身,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吻了吻她的面颊,生怕昨夜不过又是自己的一场寻常欢梦。
她的身躯微微凉,贴着他温热的肌肤,于他而言,还算舒适。待彻底清醒过来,他才慢慢记起昨夜之事。
好像不止是昨夜……累完了睡,醒了又来,完了又睡,睡醒了再来,好像全世界都昏天黑地,混沌未开,只剩下那事儿了。只要有一个人睁开眼,另一个就别想好过。记着最后一回的印象,天都蒙蒙亮了。
好像,好像她又给自己起了个新的绰号。叫什么来着。
罢了,等她醒来再问她吧,这脑子昏昏沉沉,什么都记不住了。就记着她最后半是哭半是揍,还骂自己来着。
他穿好衣裳,又替她掖好被子,关严实门,便伸了个松快的懒腰,踏着轻快的步子出去了。
刚一出门,便瞧见刘副尉在那列队整齐地指挥着什么。
“这在做什么?”他背起手,撑起一贯的神情来。
“找将军你别捣乱。”刘副尉回过头来,满是惊喜,“嗯?将军?你去哪儿了!俺们以为你又失踪了,找了你一上午。”
“我,我在……我自己屋里啊。”他极是心虚。
刘副尉愈发大惑不解:“找了呀!没有啊!床底下房梁都找了,俺们以为您又遇着哪个仇家,又失踪了,正准备出城呢。”
他清了清嗓子:“我……我早上出去了一会儿。可能错开了。”
“都散了,散了。”他肚子又叫了,两天只吃了一顿,又操劳过度,无心掰扯,掉头便要去弄些吃的。
刘副尉听见声儿,嘿嘿一笑:“将军是不是早上去忙公务了,还没吃吧,这过了午饭点儿了,俺去叫人新做,送您书房去。”
他轻嗯一声:“送她房间去,她早上也陪我出去……忙公务了。都还没顾得上吃。”
“是。”
“来时记得先敲门。”他掉过头,又补充道。
他匆匆回到房里,挠了挠脸,看了看这满屋狼藉,仿佛进贼了一般,得先收拾一下,省得叫人瞧见了误会。
也不算误会哈……
他手忙脚乱地将一地的笔墨纸砚等小玩意儿归回长案上,又正了正铜镜,将乱七八糟倒地的圆凳都归置好,又抬头,这房梁下回是不是该擦一擦……忙碌之余瞥了她一眼,抿着嘴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阿惊,先把衣裳穿上,你这睡相真的差。”
“走开。”
她迷迷糊糊地蒙住了脑袋。
“着凉了怎么办,你先穿上再睡好吗?”
“你脱的,你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