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女子一汪眸子中显出愠色,攥着线的手紧了紧:“你我都是正头娘子,一个外室怎配来?也就是嘉平郡主好性儿,给李将军几分面子。”
黄衣女子对此话倒很是赞同:“是了,可这几分面子,她可担得起?”
粉衣女子凑到近旁,低声道:“听我家官人说,传言李将军在朝堂上因着林知府之事受了弹劾,也不知是否获罪。”
黄衣女子依旧粉面含笑:“朝堂之事,你我妇道人家哪能晓得?不过,倒也简单。你看嘉平郡主的脸色,不就晓得他是贬是升了?”
田野的一边,人群稀少处,伫立着一身缃色便装的她,身后是五官常年规规矩矩摆在原位的顾六。
顾六握刀,望向平坦山野的远方:“你可听见,那二人在议论你。”
她以袖掩口,偷摸塞入口中一块五瓣桃花形糕点,远眺的目光转向另一方:“听见了,我耳朵比你好使。”
“要不要我去训诫一下。”
她衣袖掩面,嗤嗤笑道:“怎么着,吃了我的肘子,知恩图报?”
顾六双手抱在胸前,微抖了抖手中佩刀:“将军临走前吩咐,谁若对你不敬,我可以替你出手。”
她咽下一口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个枣儿自身后递给顾六:“人贵自重。况且,她又没指着我脸骂,权当没听见。咱们今天,主打一个苟字。”
顾六望了一眼,没接下,她斜觑一眼,啧了一声:“我方才好不容易顺的,快吃。”
顾六岿然不动:“我是奉将军之命护你安危的,不是来游山玩水,耽于享乐。”
她白了他一眼,自己啃上了:“就你事儿多,若是刘副尉在,只会问我怎么没多顺两个。”若是昨日,生冷之物她定然不敢入口,今晨来时找大夫要了服止痛药,倒是颇有些用处。
嘉平端坐在帐下,望着满天各色斑斓纸鸢,远看只如蚊蝇一般喧闹惹人烦厌,唯有一只安静,却更是扎眼。
“梁姑娘怎的不去同各位夫人小姐一道放纸鸢?”嘉平自帐下起身,踏着松软茵地,缓缓走近,温和笑着问道。
梁惊雪抬眼望去,来人在一众珠翠之间只云鬓簪花,略缀几颗不菲的明珠,瞧着清雅不俗,打扮搭配得费了好一番心思,力求艳冠群芳,看得出来今日心情大好。
她迅速嚼吧嚼吧,咽下口中的枣儿,行了一礼,藏起掌心之伤:“见笑了,我不会放。看看是一样的。”
嘉平目光扫过两人,掩下眼底的厌恶之色:“诸位夫人都是贴身丫鬟小厮随侍,梁姑娘倒是带的护卫,看来李将军很是关心梁姑娘的安危。”
她坦然平视来人:“郡主错认了,他不是护卫。他有官职在身,将军府上都尊称一声顾将军,亦是焉识过命的兄弟。”
顾六持刀抱了一拳:“禀郡主,林知府的例子在前头,将军不敢不上心。”
嘉平容色不改,依旧满面春风,紧盯着她的双目:“如此说来,还未曾谢过李将军,救嘉平脱离苦海。这般人面兽心的丈夫,到了如今才知晓,真是叫人心惊。”
话锋一转。
“不过,林谦文所为,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梁姑娘便从李将军的恩人一跃成为了夫人,不是吗?”
她全然不怯,亦是笑对:“民女在此先恭贺郡主和离之喜。郡主花容月貌,金枝玉叶,又是玲珑心窍,再觅良缘并非难事,切莫要空蹉跎。”
嘉平柔婉的面孔僵了一瞬:“良缘与否,不在世人心中,而在自己心里,对吗,梁姑娘?啊不,也许很快就又是李梁氏了。”
她笑着,绢帕掩面,转身朝着人群处踏去。
梁惊雪望着嘉平的背影,有些不知所以,低声对顾六道:“什么叫‘又是’李梁氏?我脑子转得不快,你给我解读解读。”
“我也不快。”顾六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搪塞道。
“李梁氏……好难听啊。”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撇了撇嘴。
“李梁李梁,读快了听着也是梁。你何必在意。”“这不精神胜利法吗?不要,我就姓梁。”
顾六脸色身躯皆是冷着未动,却自袖下伸出手来:“来个枣儿。”
梁惊雪侧过脸来上下一扫,看着他的拧巴拘谨,露出个笑:“枣儿啊,我吃完了。”
脸转回去,望着满目碧色,得意洋洋:“叫声嫂子,我倒是可以再去偷两个。”
“果然还是阴险狡诈,不可轻信。”顾六面色更僵,愤愤撤回手去。
“问你个事儿,老六。”她面朝着田野,目不转睛,却是笑得开心。
“不尊重别人的名字,不回答。”
她蔫笑着忽悠:“怎么不尊重了,刘副尉张副尉都叫老刘老张,凭啥你就不能老呢?很明显是李焉识看不起你嘛,没事,他不叫你老六,我叫是一样的。”
顾六略一思忖:她所言好像确实有点道理,怎么就我没“老”呢?将军属实偏心啊!
“你要问什么?”
她容色恢复平静,愈发深沉:“嘉平郡主……”
顾六顿时竖起耳朵,严阵以待。
“是不是想用飞线勒死我?”她笑嘻嘻地转过脸来,想看看顾六是什么表情。
顾六目光凝重,压眉深思后道:“极有可能!飞线飘忽无定,在场之人定然唯她马首是瞻,众口一词,定性成意外,这样一来,谁都无责。”
她摸了摸后颈:呃……你分析得,好,好有道理啊。忽然觉着脖子有点儿凉。
顾六目光坚毅:你大可放心,今日若有飞线靠近,我必然抽刀护你周全,不辱使命。
却是一日风平浪静。次日,打马球。并无波澜。
后日,赏花,蹴鞠。平安无事。
大后日,诗会。
地点,选在了她的别苑。
梦留焉别苑。
“诗会?我又不会作诗。摆明了看我是江湖中人,让我去丢人现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