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瑶的大学是在川城念的。
不同于她的故乡海城,繁忙的都市化节奏让每个在时代浪潮里拼搏的人都行色匆匆。
川城是一座充满悠闲气息的古老城市,随处可见的传统茶馆、麻辣香锅和火锅店,在任何地方都能发现围在一起打麻将的人群;无论是老人孩童、还是年轻人,这里的人们更热情直率,也更懂得享受生活。
舒瑶喜欢川城,也尽可能多的利用课余闲暇流连在这里的大街小巷,用有限的时间去感受学习以外的人间烟火气。
但作为一名住校的大学生,限制颇多。那时候的她觉得学校宿舍管的太多,各种大功率的电器都禁止使用,还有定时熄灯和门禁,过得束手束脚的很不适应。
因此忍到大二的时候,她对学校和周围环境都已摸清,就开始和两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在外面合租。
父母给的生活费只够她吃穿,她也不想再问父母多要。于是她就接了一些兼职家教来做,收入正好抵了房租的支出。
那年她记得她读大三,房东说要涨房租。她带的两名初中学生里正好有一个毕业了,她有了一个空档,决定再接一个的时候,中介给她推荐了一份家教小时费翻倍的学生。
既然费用给的异常高,那肯定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中介倒也实诚,说这初二的男生家庭最近有点矛盾,所以脾气不太好,已经换了四个家教老师了,目前没人能收服。
中介见舒瑶长得好,待人说话也很有耐心和分寸,就想推荐给她去试一下,说不定就成了呢。
男生的父亲沈志鹏也很重视这件事,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第一次将男生的相关近况连同家庭矛盾都告诉了新家教——舒瑶,希望她可以坚持下来。
舒瑶想着试一下也不吃亏,实在不行了就撤退。万一成功,高额的家教费她也当然乐意得到。
男生名叫沈曜,母亲在四年前因病去世了,父子俩相依为命。沈志鹏时常出差,家里有请钟点工打扫和做饭。
沈曜以前的成绩都很好,性格开朗,除了偶尔冲动打架之外,算是个好带的学生。但自从沈志鹏打算再婚之后,沈曜就不对劲了。
沈曜强烈反对沈志鹏再婚,并开始通过翘课、不交作业和老师顶嘴唱反调等叛逆行为表示抗议。
语文、数学和其他几门副课的成绩倒还好,但原本就是短板的英语成绩却直线下滑,这使一直对沈曜成绩比较重视的沈志鹏头疼不已。
目前沈志鹏的再婚对象已经怀孕,沈志鹏绝不可能和她分手。沈曜的态度又很强硬,敢把别的女人领回家,他就把家砸了。
沈志鹏实在没办法,只好在同一个小区买了另一套房子让女方先住着。基本情况了解完毕,舒瑶心里有了底。
在第一次上门家教这天,沈志鹏又出差了。舒瑶认真分析了这家的情况,不容乐观,应该说是很棘手才对。
她决定不参合到对方的家庭矛盾里,只专心做好本职工作。
沈曜的家位于一片中高档的住宅区内,小区也才刚建成五、六年,中西结合的住宅楼建筑外观和盎然美观的绿化景观设计,都体现出这男孩的家境优渥,至少也算是中产阶级。
那天,她硬着头皮敲响了沈家的大门,连着敲了将近两分钟,房里才有了点动静。拖沓的脚步声隔着门传过来,可以预见门内的主人是多么的不想给她开门。
要面对传说中的小魔王,说不紧张是假的。舒瑶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紧张,表面却佯装淡定。
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
门被打开,一个瘦高个儿的俊俏少年歪歪斜斜地靠在门边,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冷冷盯着舒瑶,仿佛在审视她。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家居运动服,脸上的表情活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
舒瑶与他对视,目测他就算没有178,也至少有176。
现在的初中生都长这么高的么?舒瑶在心里感叹一句。
少年懒洋洋地嚼着口香糖,见到舒瑶先是一愣,随后双眉紧蹙,吊梢的眼尾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你谁啊?”语气很欠揍。
见到这样的沈曜,舒瑶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只匍匐在荒野里、随时即将发怒的小黑豹。
舒瑶对他礼貌性的笑道:“你好,我叫舒瑶,是你的英语家教,你父亲应该和你说过吧?”
“不需要。你回吧。”少年抬手随意一挥,像是在赶苍蝇。他很不耐烦地瞥她一眼,话还没说完就要关门。
舒瑶无视他故意惹人不快的动作,眼疾手快、双手推着门的瞬间就将一只脚塞到门框那边。
谁知少年关门的力气很大,舒瑶推着门的手没顶住,脚踝被门狠狠夹住。
“啊!!”舒瑶疼的当即就缩起身体弯下腰。少年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伸脚卡住门,听她惨叫,赶忙松开手,“你干嘛啊?!”声音透出几分惊慌。
舒瑶眼中泪光乍现,蹲下身子抱住右脚,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神情十分痛苦。
“好痛……”
“是你、你硬要闯我家的。不能怪我!”少年虚张声势,但结巴的说辞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痛死我了。不怪你怪谁!”舒瑶的受伤的地方传来灼烈的疼痛,耐心顷刻间耗尽,火气也噌噌往头顶上猛蹿。
管他什么雇主,伤了人就是不对!
今天这趟真倒霉,她可不能白来,不然太亏了。
“快扶我进去。不然我就坐你家门口不走了!”有破绽可以钻,舒瑶才不会放过。
少年瞪大眼睛,眸中写满不可思议,一副没见过女生耍赖皮的样子。
他脑中遽然浮起一个念头: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的女生,性格居然这么泼辣。
“看什么啊?快点扶我啊!”舒瑶疼的满脸通红,额头也冒出冷汗,“你是不是叫沈曜?今天可别想我给你补课,你得陪我去医院,还得赔我医药费!不过得帮我先绑上冰袋再出门。”
沈曜涨红了脸,想发脾气又觉理亏,吭哧了好一会儿,才扶起舒瑶进了屋子,提高嗓门道:“你、你你别装,对我没用。”
“装没装的,等我脱了袜子看看脚踝就知道了,少废话!”舒瑶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大声斥他。
少年被她训斥得傻眼,眨巴的大眼睛里不小心露出一丝怯意。
舒瑶精明地捕捉到他眼中的露怯,心道这孩子本性倒是不坏,起码看着还有些良知。
沈曜立在她身旁,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下一步该作何反应。
以前几个家教都是客客气气的。这次新来的这个女家教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比自己还凶,沈曜心里一时还没想好怎么接招。
“去给我拿冰袋!”舒瑶一跳一跳地扶着墙走到客厅里,语气依然很强悍,像是命令一般。沈曜手脚僵硬的去厨房冰箱里拿了两个冰袋过来,递给她,“给你。”
舒瑶蹦到一张椅子旁坐了,脱下袜子,白皙纤细的脚踝上果然有两道触目惊心的狭长红印,丝丝血迹从那两道印子里渗出来,瞧着就觉得疼。
沈曜神情惊诧,皱起眉头不忍直视。自己刚才关门的力气有这么大?
“你看吧。我可没骗你!等会儿你得给我叫个车,送我去医院!”舒瑶捧起右脚查看了一会儿,嘶嘶忍着疼,又斜眼怒瞪他。
沈曜窘得脸和脖子通红,眼睛凝在那两条印子上,嘴上仍不服软,“去就去!谁怕谁?!”说完,立马摸出手机约了网约车。
到了医院挂号缴费,排队等拍片子的时候,两人相看两厌,中间隔开三个空座位各自坐着,谁也没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
舒瑶的一位室友恰在此时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俩都是海城人,抱着手机就说起了家乡话。
“啊?夜叨侬不来啦?个么我票子退特?”
“好额晓得啦。正好吾阿不好去了。”
舒瑶挂了电话,见一旁的沈曜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
少年那双褶皱明显的琥珀色大眼睛里除了探究,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舒瑶被他憨憨的神情萌了一下,心情稍微明朗了一点,也侧头盯着他瞧,“你看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