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霍澄的性子,真是要管住一天都难,慕怀清笑道:“云程兄若是会水,凑个热闹也无妨。”
陆居澜这边还不肯下水,霍澄却已经解了腰上系的宫绦。他今天一身朱殷色交领长衫,一如初见般张扬,因着天气炎热,里面没穿中衣,长衫一脱便是抱腹中裤,臂膀坦着。
逐月瞧着自家郎君脱衣服,别开眼去,心中叹了一句:要是慕郎君也会水该多好……
慕怀清未料到霍澄脱得直接,看了一眼也忙移开目光:“明澈兄不仅精通箭术,凫水也是一把好手啊。”
“那可不,”霍澄得意道,又回头激陆居澜,“我说老陆,你比箭都赢过我了,这回不敢比,是不是怕输给我没面子啊?怕输就船上待着,等我给你捉只鸭子上来烤!”说罢笑着蹬了皂靴,一头扎入水中。
此时岸边一声呼喝,水鸭都扑棱着翅膀被扔进了江中,待游远了,里正打个鼓,百号人齐刷刷跳下水,好似百来条大鱼,翻起岸边一道白浪。
慕怀清刚想说什么,转头就看见陆居澜竟也开始脱起了衣服,露出底下雪白的中衣中裤,脱完了和摘下来的幞头一起塞给她,又脱了靴子,一言不发跟着扎进水里头。
“小心些啊!”慕怀清在他后头喊。
他今天一身石青圆领袍,窄袖纹云,丝锦面料,触感很是舒服。慕怀清抱着他的衣袍,心想,这人还真不是有点好胜。
不久江面上就混乱起来,人和人、人和鸭、鸭和鸭,哪里是哪里都分不清了,只见浪花一片片的,附近的小渔船也跟着晃。
慕怀清站在船上张望,根本找不见霍澄和陆居澜在哪,一个浪头扑过来,她不觉得热闹,只觉得有些胆颤,不自觉就离船舷远了些。
周近野笑道:“云程这么爱干净,难得见他下水了。”
慕怀清在船上坐着也无事,就闲聊起来:“你们相识多少年了?”
周近野道:“云程是跟着他祖父来晋州的,他祖父走后他就进书院了,明澈还要晚个三四年,不过明澈父亲是当朝副相,他们两个都在京城长大,所以很早就认识。我跟知行是前两年进来后才和他们分到一个斋舍的。”
慕怀清听得一愣:“云程兄的家世我倒是知道,明澈兄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富家子弟,他的父亲竟是,副相霍朗?”
“他从未主动提起过,你不知道也正常,书院里知道他家世的也没多少。”
慕怀清心中有些五味杂陈。霍朗是在先帝驾崩之后才崛起的人物,他有个女儿前两年还入宫为妃了。当下能屹立在朝堂的毫无疑问是旧党。
慕怀清接着问:“明澈兄为何也从京城大老远跑到这来?”
周近野道:“他是性子实在太野,没谁管得了他,来这里修身养性的。听云程说他以前在京城还有个‘京城一霸’名号,有次把一个尚书的儿子揍断腿,事情闹得挺大。霍老太公也就是明澈祖父,本要来晋州养老的,就把人亲自接到身边管教,这才听话些。不过你别看明澈平日里不正经,其实他很聪明的,只是不肯用功,要不是为了顺着老太公的意,他也不会勉强考进书院来。”
慕怀清点了点头,又问:“那云程兄呢?我平日里也未听他提及他的家中情况。”
“云程啊,除了他祖父,他和家里谁也不亲近,尤其和他父亲关系不好。陆家本家在这,青葙先生走后他宁愿和陆家其他几房一起,也不肯被他父亲接回京去。他在陆家行十一,还有个同父的弟弟在京城,连他自己也未见过。”“他母亲呢?”
周近野沉默了,赵知行接道:“去世了,在他很小的时候。”
周近野道:“我们无意中问过一次,但当时惹他伤心了,无晦切莫在他面前提及。”
“好。”
没过不久,便看见了霍澄和陆居澜的身影,两人动作很快,几乎是同时上来的。
霍澄爬上甲板,整个人坐了下来,吐了好几口水,蓬勃的朝气全然不见,一边呸一边骂:“呸!呸!哪个杀千刀的抢我鸭,还把我摁水里头,硬给我喝了几口鱼虾的洗澡水!”
霍澄骂得激动,一不小心松了手,那水鸭就到处扑腾,让后面上来的陆居澜一把抓住了。
他湿发贴着脸庞,阳光照着,好似镀着一层淡淡莹光,又从那脸上淌下水珠,淌过脖颈,没入衣襟中,衣裳打湿,显出底下一副好身材。
慕怀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逐月早给二人准备好了干棉巾递过去,慕怀清将衣袍放在陆居澜边上,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水鸭。
陆居澜腾出手来擦脸上的水,看她费力摁着两只鸭,忍不住笑道:“刚好这鸭你带回去,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慕怀清回敬道:“我长得是没你结实,学问可就不一定了。”
陆居澜微眯了眼,唇角笑意更深:“是吗?上次那道论题,无晦兄还是来请教我的吧。”
慕怀清面色不改:“那叫知彼方能胜彼,等云程兄坐稳了第一再来反驳。”
霍澄将棉巾胡乱往头上抹了两下,擦得一头墨发凌乱:“打住打住,今天可是玩乐的好日子,怎么又扯上学问了?”
赵知行瞧他们两个一眼:“人家那叫认真,离了书院还不忘学问。”
“他们惦记的是学问吗?他们惦记的是甲等第一拿的奖赏钱!”
剩下的人噗嗤一声都笑了。换下湿衣裳后,几人就回到雅间用了午膳,吃的除了平日菜饭,还有端午才有的五毒饼,鸡蛋鸭蛋在头天晚上煮粽子的锅里煮上一圈,第二天正午晒了也端上桌。
百姓们大都不回去,有自己挎了吃食过来的,还有就近买了些粽子鸡蛋随便垫垫肚子的。
正当潮起,一浪接一浪,弄潮儿们把着红旗立在涛头,待潮水下去,红旗半点不湿,看得周围一阵喝彩,也是绝活。
赵季青此时同官吏富商们坐在船头,慕怀清几人就寻了个角落晒太阳,一边观景一边聊天。
直到日头落尽,云影无光,江面余晖粼粼,两岸皆掩在温柔暮色中。人们回家吃饭去了,闹声也渐渐歇息,宣告一年一回的端午即将过去。
许多渔船停泊在岸边,随着江波悠悠晃荡着,那些龙船的桨手们不肯散去,搬了酒食上船,聚集好一批人围在一起。
几人也走上了回府的路,正要分手告别,突然这时从背后蹿出一道声音。
“原来你们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