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的正月已经过去,二月中,梨花落尽,桃花初放,满城春意盎然。
寒风消逝,暖阳渐至。
昨夜微雨弥漫,今日晨起却是霞光万道,初升日头将城中湿漉渐渐扫去。
只是,元京城里却无人欣赏晨光美景。
街市茶摊上围坐着好些人,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端着盏茶:“你听说了吗?侯府少爷已经不见七天了。”说罢他左右观望,压低了嗓音:“听说官府寻了好久都见不着人,眼下怕是连宫里都要惊动了。”
余下几人啧啧几声,皆是惊讶。
另一个人出声:“你说这侯府,是哪个侯府啊?”
“还能是哪个,承恩侯府的二少爷。”那人放下茶盏,不住摇头:“也不知他是得罪了什么人,怎就不见了七天。想来,也难活命了。”
摊主过来加茶,也开口插话:“那个二少爷,上个月就不知得罪了哪个贵人,直接被人扒光衣裳扔到了朱雀大街上,当真是败坏家风。”
“从前老侯爷也是领兵的将军,娶的妻子还是秦国公的独女,两家都是簪缨世家,怎么就出了这个有辱门楣的东西。”
桌上几人连连摇头。
摊主转了一圈,又道:“我听说柳家老夫人去的时候,差点没能入土为安,要不是咱们圣上看重柳老夫人,只怕是还晾在外头。”
那几人闻言皆是一惊,各自往边是移了移,拉着摊主坐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摊主十分得意,扫过一桌静待真相的客人,悄声道:“我有个侄儿就在柳家做工,说是请了咱们京中顶顶有名的算命先生给算过,连出殡都移了时间,直接让人抬到城外永安寺后山扔着了。”
闻言那几人面面相觑:“这柳家人都不吱声的?”
另一个道:“人死入土方为安。这柳老夫人这等显赫出身,怎么连个丧事都办成这样?”摊主叹气:“她膝下无子,女儿女婿又早早亡故,听说只有一个外孙女。这么一个小娃娃,怎么能挡得了柳侯爷?终归还是咱们圣上看重,直接一道圣旨,将老夫人迁进崮山了。”
饶是升斗小民,只要是在这元京城长大,自然知晓崮山是何地。
那几人唏嘘几声,各自饮茶,街市人声渐起将他们的声音逐渐淹没。
沈清晏坐在车驾中,听完外头这一通对话,轻声道:“白鹭,出城吧。”
时辰已到。
她等了这么多日,就是在等此事人尽皆知。
柳家便寻柳瑜不得,宋晚月只怕此时如坐针毡。坊间传言四起,声势齐备,现在就等猎物出洞了。
城外临江,阳光自上铺下,水波转动,似是流光点点隐入江河。
沈清晏坐在竹筏之上,执着竹斗取一盏江水入壶,随后将碧色茶叶拔入青瓷茶壶之中,静待水沸。
夹河两岸,桃花吐蕊,碧竹摇曳。
春分已过,寒食将至。
又是一年了,她已经在这里过了十年,却又好像初涉人世。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沈清晏偏头,宋晚月已然一人打马而来。
她是真的小瞧这个女人。
在沈清晏记忆中,宋晚月只是个以色侍人的柔弱妇人,虽有心机手段,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转眼间,宋晚月跳下马背,行至竹筏。
沈清晏摆了摆手,白鹭就撑竹筏,离岸入江。红泥小炉上的清水沸滚,顶着壶盖不住作响。沈清晏一言不发,只是执着壶提将滚水注入青瓷茶壶,就着茶叶层层晕开。
她动作缓慢,眉目淡然,面上瞧不出来半点情绪起伏。
沈清晏斟了一盏茶水推到她面前,然后自斟自饮,就着竹林江水一品茶香。
沉默了许久,终是宋晚月先行开口:“你把瑜儿藏哪儿了!”
沈清晏微微一笑,指腹磨蹭着杯壁:“那就要看宋姨娘希望他在哪里了。”
她语句缓缓而出,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宋晚月面色一沉,她伸手拍掉沈清晏手中茶盏,随之五指施力死死捏住她的脖颈。“说!”
茶液洒在她的裙摆处,留下一滩茶渍。
白鹭剑已出鞘,可沈清晏却抬手制止:“原来,你也会着急呀?”她仰着头,看着宋晚月那气急败坏的脸:“这么着急?那就动手,有你的一双儿女陪葬,值。”
她嘴角的那抹笑满是得意,此时的沈清晏与她宋晚月早已互换位置。
往昔,沈清晏要顾着秦汐,而如今,却是宋晚月要念着柳瑜了。
宋晚月松开手,沈清晏字字戳中她的痛处,她跌坐回去,语句无力:“你想要什么。”
“真相。”
短短二字,却让宋晚月沉默不语。她自是知晓沈清晏所指何事,只是,她若说了,她亦保不住自己的孩儿。
“老夫人之死,我确实不知。你让我儿没了前程,连着家中满门皆被扫了颜面,我自是不会放过你。所以,就重金聘人杀你,哪知他们如此无用。”她咬着牙,伸手去碰面前的茶盏,却被沈清晏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