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好时节,八方佳人来相会,九霄月出临人间,十全十美喜盈盈。”那名女囚便一直这么唱着,似是一首民间小调,不知出处。
她如此呤唱着,似是不知疲倦,唱得久了,嗓音都略显沙哑。狱卒来送饭,一个破瓷碗上摆了个窝头,没有半丝热气四散,想来早已冰冷多时。程氏终于起身,从缝隙中取过那个窝头,用手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她看向左侧,那名女囚始终低头呤唱,程氏看不清她的容貌。
“阿娘,阿娘,我唱得好听吗?”她忽然抬头,盯着牢间的木槛,说道:“阿娘,你怎么不说话,我唱得不好吗?”
她忽然站起来,赤足踩在冰冷的石砖上缓缓走向牢门。“阿娘,阿娘不喜欢听这首曲子了吗?那我唱别的,我唱别的曲子。”
“摇呀摇,摇呀摇,摇到石洞月门桥,桥下一只小猫儿,桥上一个小人儿。猫儿瘦,人儿高,半天飞只小蝴蝶。蝴蝶飞,人儿追,扑进阿娘怀里笑呵呵。”
那名女囚蹲下来,对着那只破陶碗,不停吟唱。
程氏在旁听了半晌,开始细打量起这人。她一身囚衣,足上还残余些许红色痕迹,兴许便是狱卒所说的血迹了。
“阿娘,阿娘你给我蒸包子了呀。”那名女囚忽止了歌声,捧着那个窝头仰头笑道:“阿娘你对我最好了!”
她捧着窝头正欲咬下去,可到了嘴边又停下来,她看着前方,道:“阿娘,小妹呢?就只有一个包子,小妹没得吃,她要哭的。”言罢,她开始四处张望,待看到程氏时,忽然跑过去,笑道:“小妹!”
程氏吃了一记惊吓,后退几步,眼神惊恐不敢上前。
那名女囚透过缝隙将窝头递过去,道:“小妹,阿娘蒸了包子,可香了,你快吃!”
程氏不为所动,那名女囚双道:“咱们一人一半!”说罢,她便自顾抽回手,掰下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余下一半被她拿在手中伸向程氏。
寅时的梆子声已然响起,她便这般举着手伸了约有半个时辰,似乎不知伤痛,不晓疲累。程氏心中起疑,试探着朝她行了几步,见她不动,便又略靠近了些。
蓦地,她忽伸出另一只手抓住程氏,手劲之大都将指尖嵌入程氏手臂之中。程氏吃痛,正欲挣脱出来,却见她将那半个窝头摆到了自己的手心。
“小妹乖,阿娘蒸的包子最好吃了,吃完记得帮阿娘一起洗碗。”她的嘴角在乱发之下微扬,似是在对程氏笑。
程氏握着窝头挣脱出来,不敢再靠近,只是远远望着她。那名女囚倒像是毫无察觉,双手抱着木槛,轻轻呤唱着。双手手腕被铁链磨破了皮,那被冻得发紫的指尖指甲处,还留着几丝红线,像是鲜血嵌入了指甲,没有洗净。
她继续唱着,直至卯时,又见昨日那两名狱卒前来将她带走。她叫嚷着,双足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摩擦声,终是在这狭小的大理寺牢狱之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这大理寺牢狱就像一个无底深渊,无论你在多好的年华之中,只要身入此地,便再难有出头之日。
程氏这样想着,复坐回去,看着掌中那半个窝头,愣愣出神。沈清晏被拖出去后转头就被带到了一间内室,白鹭候在里头替她梳洗收拾了一番,才陪着她一道去见萧冼尘。
沈清晏在牢房之中作了一晚上的戏,萧冼尘自是在旁听了一晚上,此时见沈清晏已然梳洗打扮好,他便道:“县主把药下在那窝头当中,她可不会吃的。”
“谁说我把那药下在窝头之中了?”沈清晏怕冷,双手捧着手炉,许是因为一晚上都在冻在牢狱当中,故而她此时鼻音略重。
“莫说她这个处心积虑要陷害当朝皇子之人,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都不可能随意拿陌生之人的食物,更遑论一个疯癫之人。”
沈清晏抬起手摆动着自己的手指,道:“全藏在指甲缝里了。”因她将药粉藏在指甲缝之中,故而只要她挠破那程氏的手臂,药粉自然就能通过血液进入体内。
萧冼尘着实有些看不透她,她这样一个身体孱弱的姑娘家,又是何来的心思勇气布此等谋局。
外头传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鹭扶着沈清晏一道退回到了屏风后,一个狱卒急急来报,说是那程氏不知何故突然暴毙。
这做戏自是要做全套。
萧冼尘不免也扮出一派着急模样,随着底下狱卒前去查看走了一通过场。
朔阳王殿下尚在宗正寺之内,那名原告程氏便在狱中自尽了,一时间连带着市井小民都听到了不少消息。
一说她是畏罪自尽,一说她是被杀人灭口,还有人说她是伤心过度猝死狱中。所有这些言论都在朝会中得到解答了。
大理寺少卿奉命审理,案未结,首告便亡故。景帝当朝斥责,又罚了他一年俸银,便是惩戒了。
既程氏已死,尸身留在大理寺之中亦无用处,萧冼尘便命人将程氏的尸首扔去城外的乱坟岗随意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