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潋大病初愈,笨重的身体终于轻巧了,但胸口还是沉,郁积着很重的气。
陈洁为她抱不平:“很气对不对?恶人没有恶报。”
联名信由于众人四分五裂的想法,还没开写就流产了,部门还是老样子,何布生还是尖酸刻薄,人人自危,噤若寒蝉,那一刻苏潋想,人是渺小的,她不过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莫说是晕了,就是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在这里求生的,倒下过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但她的郁闷不全在何布生,更因为江淮。
装得好啊,什么想了她六年,非她不娶,都是假的,更可气的是他的飞扬跋扈,吃准了她不能拿他怎么样,寡廉鲜耻地挑她,说送她个刚学的成语“相形见绌”,信誓旦旦地说最烦冷暴力,可自她从庆隆镇回来,一句慰问都没有。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苏潋黯然伤神,心情差到极点,小胡的抽泣声,让极点延长到无穷负。
自何布生统管财务部,男女比例大幅失调,苏潋和陈洁那届能一起进来,被张哥比作彗星来的那一夜,平行世界的何布生到此一游,虽是戏言,女性职场残酷性可见一斑。
到了胡清安这一届,已是硕果仅存的一个女生了,小胡领教过何布生威风凛凛的管理方针,总是小心翼翼,以防万一出纰漏被抓小辫子,还没熟的鸭子再飞了。
苏潋看小胡,像看以前逆来顺受的自己,不禁多了份疼爱,对其关怀备至,小胡对她也毕恭毕敬,虽然只差两岁,不称她姐,称她是师父。
她是师父,小胡就是徒弟,她得护犊子。
给了小胡一包手帕纸,她轻声问:“为什么哭呀?”
小胡泣不成声:“师父,我爷爷……没了。”
苏潋心一凉,小胡命太苦了,两岁多爸妈就离婚了,谁都不要她,跟着爷爷相依相伴,靠爷爷捡破烂谋生,一个孤苦伶仃的贫穷少女,没上过辅导班,没请过家教,能过关斩将,考进N市双一流大学,期间要吃多少苦,不言而喻。
数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要开花结果了,爷爷却倒下了,她才拿了一个月的工资,给爷爷买的羽绒服都没送出去……小胡该多伤心啊。
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但苏潋还是不想留小胡一人神伤,妈妈走的时候,爸爸总是陪在左右,她才没有哭天怆地:“小胡,节哀顺变啊,如果你愿意,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们做家人吧。”
“师父……”“好好哭一哭吧,去送爷爷最后一程。”
小胡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找过主任了,马上元旦了,年底盘点……”
苏潋顿悟,实习生更没有人权了,财务部不成文规矩,他们不能请假,超出能力范围,她劝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胡的双眼哭成了桃子。
午后,苏潋从食堂出来,去了写字楼旁边的银行,取了一万元钱。
何布生看着苏潋放在他桌上的一摞钱:“我们好像没有经济往来。”
苏潋冷冷的:“你给的份子钱,我不要了。”
“是你婆家,还是你家,有这么还礼的风俗?”
“谈不上风俗,是怕忘了,忘了主任你给我的焦虑,远不止一点钱就能弥补,忘了我是出卖劳动力,不是卖自己,忘了我挨骂,是你想骂,不是我没合格工作,忘了为高薪和好的职业发展而变得优秀,不是为了不挨骂才成为你眼中的优秀,忘了我们在人格上平等,不堪忍受,可以说不。”
“中气十足,休养得很好嘛,但逻辑不通,漏洞百出,在职场,职位和效率永远不平等,做不到力争上游,就不该进我的部门。”
“那就能为了效率,为了成就你的卓绝,把人往绝境上逼吗?打工的千千万万,有人为人生理想,有人为一家温饱,有人愿奉献生命,有人只想安居乐业,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你扪心自问,真没有高低之分,还是你是后者,只为惰性找借口?”
苏潋翻起旧事:“如果你的惰性是指正常生活,那么悲哀的是你,整个部门只有一个何布生,普通人占了九成,如果逼一逼就能突飞猛进,你还能高高在上吗?我更不用自问,该问的是你……余岑称你性骚扰是无实证,但她的抑郁症是谁逼出来的,我们有目共睹。”
何布生被打了七寸,怒不可遏:“别跟我提那个女人,是她咎由自取!”
苏潋豁出去了,曾经唾面自干,别人只会肆无忌惮:“很多成绩忽然变好的学生,多是偶遇了亦师亦友的老师,效率不是只有精神虐待才出得来,不想有第二个余岑出现,你自省吧……不然只是个有才无德的小人。”
何布生没在听,依然陷在余岑带给他的沉痛中不可自拔。
他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苏潋发现做刺头一点儿都不轻松,讲完了想讲的话,做完了想做的事,没有通体舒畅,只有“完了,该何去何从”的盲然,何布生的一声滚,高到振聋发聩,每个人都听见了,像悬在头顶的剑,谁站错队,谁就会被秋后算账,昔日和她热络的几个同事,都没迎接她的眼神。只有陈洁和小胡,跟她一起到了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