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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春(七)

1个月前 作者: 真真来也

裴贺能解其中意,只是哪有那么简单,自己位居人下,哪能做个痴聋的家翁。他点点头,正要送别,忽地两三个内侍从宫道走出,一左一右站着,宫女或执扇或抬辇,步舆之上斜倚着一个不过弱冠的男子,锦衣玉饰,披着一件初春的薄氅,绒毛经风微微摇动。

宫道上乘辇的人定不是普通人,裴贺忙低头避而不视。

待人远去,他才抬起眼睛,边走边问:“方才那位是?”

洛挽山道:“那位是贵妃娘娘的三皇子,秦王殿下。”

春雨总来的突然,尤云亦身未携伞,用手遮着躲至檐下。书册虽被他严实护在胸口,但还是沾了些雨渍。

他正兀自叹息着,余光注意到还有一人也在躲雨。那人身材纤瘦,青色衣袍像是挂在骨架上,该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头发竖起,落下的几根发丝湿淋淋的尚还在滴水。他侧脸幅度柔和,神清骨秀,正一丝不苟地盯着雨幕。

尤云亦想起了这个人,前不久才入国子监,好像是户部尚书家的表亲。他愣了半晌,不曾想起他的姓氏,又觉得不打招呼不太美妙。身旁的听雨的人好像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转过头,那双冷冷的眸子中神采奕奕。

“尤兄?”虞泠朝他作礼。

国子监中同门大多熟识,鲜少有这么唤他的,尤云亦愣了一下,也不知晓怎么开口,半晌他尴尬出声:“叫我云亦便好。”

虞泠看他的眼睛和迟迟不开口的嘴,心下了然:“尤兄唤我虞泠就好。”

“啊,”尤云亦大松了一口气,回忆一下涌了进来,“上次旬考司业表扬的便是你吧!”

他翻出怀中的书册递到眼前,道:“这些书中有我不解之处,我惧怕老师,还请阿泠替我解答解答。我叫你阿泠你不介意吧,或者你可曾取字?”虞泠愣了一下,阿泠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唤过了。她抿唇摇头,“不介意。”

她注意到那些沾雨的书册,便道:“我学识尚浅也不知能否帮上云亦兄,不嫌弃就好。”

“哪里能嫌弃,求之不得。”尤云亦爽朗一笑,“不知阿泠你方才在赏雨,赏的是什么?”

虞泠道:“我在听,听雨。世上乐器,或丝竹或萧笛,其声大多与自然之物有所共通。雨声清脆空灵,听起来使人心通畅舒适,连饭也不不必吃了!”

尤云亦跟她听了会子,皱鼻:“我怎么越听越饿了?”

不多时雨停歇,雨珠顺着屋檐坠下来,叮咚一声落入院中水坛。

两人并排走在宫道上,方才下过的雨水还未干,汇成小溪流到两侧。日光柔和,照射在其间十三经刻石上,闲暇时分,周边格外安静。

虞泠预备着回舍修缮典籍,路过湖心亭时,里头做了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正赤红着脸争论着。湖水波光粼粼,两人湖中倒影晃成一片。

尤云亦叹息:“外人言国子监生二千余人,弘文馆、崇文馆、崇玄馆学生,皆廪饲之。却不知,这国子监内也有高低之分。你可知褚兄,他入学便身有六品官职。六品!”他伸出手指比六,扬起两条浓眉。

虞泠思索道:“我记得云亦兄也是高门出身,何必担心这个。”

尤云亦梗起脖子:“我可跟他们不一样,才不愿受家人荫蔽。”

“他们笑我只懂儒道,不懂人情。”

“这样也挺好的,”虞泠安慰,“所谓人情世故,做人的道理也不过是从书中来。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人常说的经验之谈,也是在前人的文字基础上总结的。”

尤云亦听到她的话,感觉舒畅了不少,便道:“阿泠若有空便去我房间找我,我那还有些零嘴,果干肉干什么的,你闲时好拿来打牙祭。”

“那哪里好意思。”虞泠苦笑。

漏更声不息,虞泠估计时间要到了,便加快了步子,却见堂中已经挤了一团学子。

有人见了她,边朝她招手。虞泠云里雾里,刚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人群中便传来一道声音。声音冷冷的,像是坠入冰河刺骨的寒。又尾调扬起,轻佻又张扬。“上次旬考第一名的是哪位?”

虞泠抬起眼睛,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上前:“正是学生。”

说话的人虽端坐在座位上,却隐隐约约透出些威慑力来,近侍在他身侧一下一下扇着风,周围静得能滴水。

他到底是什么人,虞泠在心里一遍遍梳理猜测。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诸位都是栋梁之材,本王有一个问题,想请诸君解答。”说话的人微微抬头,虞泠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此人眉眼深邃,神仪明秀,一双剑眉锋利如山,瞳色清淡,颇有晨时浓雾之凛冽。玄色宽袍,腰系银带,衣袂无风自动。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此句作何解啊?”

他的话好似有所指命地落在虞泠头上,她脖颈一凉,哽了一下抬眉道:“民之于国恰如水之于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齐民心便可齐天下。栖培塿者,不睹嵩泰之干云;游泞涝者,讵识沧溟之沃日?学生幼时虽不在京城,不量蕞尔,轻从裒然。见百姓躬耕,颇阜以善,百姓便安。谚云先之。干百年之间,皆能以身任事。”

高座之上的人微微点头,他没有分明的情绪,既没有表达出不满或者赏识,只道:“广文馆果真是卧虎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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