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溜溜的鲤鱼在半空剧烈挣扎着,甩了人一脸水。
晨光熹微,从深谷上方的缝隙间丝丝缕缕漏下来,恰巧映亮石床上躺着的女子。她微微睁着双眸,眸中光点游移,总紧挨着那死气沉沉的棕色瞳仁。
鲜红嫁衣裹身,依稀可见绸缎布料下突出的骨节嶙峋。
姜退水眼神一定,胸口猛地起伏,好似咸水倒灌在喉,阻塞她的呼吸。她坐直,将双肩耸起。苍白的双唇逐渐晕开一条血线。
声响惊动了正处理鱼的人,目光敏觉地扫了过来。
“醒了?”
说话间手下的动作不止,银光交错熟练地刮去鳞片,并将鱼鳞混入黑漆漆的药汁中。蒸气一鼓,再纷纷扬扬散开。炉子旁蹲着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柳叶眉,杏核眼,清秀中掺了几分生来的狡黠。
一颗痣规规整整长在右脸,挨着那道猫咪似的笑纹。
“这是什么地方?”姜退水轻缓开口,几乎一字一字慢慢吐出。口中满是血腥之气,教她生生吞了回去。
少女站起身,指节上还粘着亮晶晶的鱼鳞,她不甚在意地在衣角上一揩,道:“还以为你醒不来呢,没想到挺厉害的。”
姜退水不想与她多言,慢慢挪了位置,复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这里是落花流水谷,我乃蜀中第一盗。”
展应溪一只脚踩在突出的石块上,她挡住那束光,周身是毛绒绒的金色光影。
姜退水垂眸顺气,才注意到自己墨发散开柔顺地披在肩头,发上凤冠钗环皆已不见。
她抬起眼,意识到展应溪所言非虚。
展应溪却被她盯得有些心虚,理直气壮道:“我可救了你的命,拿你些报酬不过分吧?”
“无妨。”姜退水轻轻摇头,“只是这些嫁妆上都有藏剑山庄拓印,你若拿去,只怕会被有心人认出来。即便去当了,当铺也不会收。”展应溪面色僵硬,见她将自己的想法猜了个七八,只好道:“罢了罢了,还给你就是。”
“你方才说......藏剑山庄?”展应溪盯着她,石床上端坐的女子瘦弱单薄,面容清丽却难掩病气。那双细弯的柳叶眉想是用青黛描过,现在掉的差不多,只剩淡淡轮廓。虽喘息微微,形销骨立,但看得出是个好模样的佳人。
展应溪曾听师父谈起过藏剑山庄,这一脉承袭剑骨,擅长剑术,在武林中名号响彻。她也不知晓这剑骨到底是什么模样,跟鱼骨头、鸡锁骨有什么区别。
姜退水缓缓一眨眼:“你知道藏剑山庄?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展应溪摇头,她跟个野人似的,哪怕姜退水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名字推到面前,她也认不出那三个字。
“那你为何救我?”本以为展应溪也是为了剑骨而来,却不想她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明。姜退水心下思忖,愈加捉摸不透。
“自然是为了你身上的金银细软!”展应溪叹了好长一口气,心里懊悔得不行。她从山脚下拖了这半死不活的人回来,就是看她穿戴富贵,是个穿金戴银的新娘子,想捞点好处。人无往而不为利嘛!
水汽顶开壶盖,她取了一碗漆黑的药汁,递到姜退水面前。
“大补啊,至少值这个数。”展应溪用手比了个“五”。
但见姜退水踌躇不定不肯饮下,她索性自己灌了一口,愤愤道:“这样的好东西,你不识货就罢了!”
姜退水是觉得自己气息微弱,已至强弩之末,但见展应溪做到此处,只好顺她的心意浅抿了一口。
风穿薄云,茉莉新香。
肺膛热起来,她有了说话的力气,便出声道:“我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姜退水,我爹是姜竟生。”
展应溪蹙眉,她半蹲在地,手里拽着一茬韭菜。那双圆眼睛冷静地审视着姜退水:“你在用你的身份威胁我?”
姜退水笑了,解释道:“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的命悬在你的刀尖上,我哪里能威胁你?”
“只是表明身份。”她抿了抿苍白的双唇。
展应溪正徐徐擦着手,闻言顿了一下抬起眸子来。她双眸异色,一只为深棕,另一只则呈透明的琥珀色。
“如你所说,藏剑山庄的大小姐,因何受如此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