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古尔芒待在西弗勒斯的办公室里并不太稳便。
复活节假期以后,时不时就有同年级的斯莱特林来找他进行就业指导。一来二去地辗转起来太过繁琐,古尔芒干脆就被安排到一墙之隔的储藏室里,但只被允许“坐在一张板凳上”就能进行的活动。
储藏室里有一股独属于西弗勒斯的、那种温暖苦甜的气味,闻起来令人感到十分安详,而且屋内四周都被布置了防干扰的咒语,除非大的动静,古尔芒压根就听不到办公室的声音。
要说古尔芒是怎么发现屋内的防干扰魔咒的,多亏了一位前来咨询就业指导的斯莱特林——
那人大概是太紧张了,离开的时候跑得太急,结果被柜角给绊倒了,整个人摔在一个巨大的魔药罐上,让他和泡在浑浊的黄水中的未知生物来了个亲密接触,吓得他嗷嗷叫唤个不停——直到储藏室里的古尔芒听见了这人被压低了的嚎叫,她才后知后觉室内被设下了多么精密的魔咒组合……
在这般安静幽闭的环境下,古尔芒大多数情况却不会感到无聊。
起初她总是受不了无所事事的坐着不动,直到她翻开了西弗勒斯锁在柜子里的笔记本——其中最有意思的,也是古尔芒看得最津津有味的,还得数西弗勒斯在创造颇具神思的恶咒时,所写下的一行行发明记录:
比如……
古尔芒又翻开一本封面磨皮起毛的笔记,扉页写下的是SeverusP.,但是他用很粗的硬线条把“P”给划掉了。
再往后翻开几面,正文的顶头写着“闭耳塞听咒”的大写字体。下面洋洋洒洒地写下来连片的速记——能很明显地看出来,写字的人十分着急,似乎是想要抓住脑袋里那些一闪而过的奇迹,只有动用最快的笔速才能不让它们从笔尖溜走……
隔了几行,一个黑色的框框圈住了大写的“错误!!!”
——后面的文字他写的十分认真且谨慎,羽毛笔尖长时间地点在纸页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墨渍黑点。
他打了一个箭头,后面的字似乎是隔了一段时间才写下的,因为他很有可能换了一根新的自来水笔,和他之前所用的易分叉的劣质笔不太一样,笔尖柔顺丝滑,他写字时的心情也变好了不少——
他在笔记的最边缘,用极小的字写道:第一次……霍格莫德村……
正文的内容有些潦草,他匆匆记下的内容大概是一次失败的实验:他用咒语把别人的耳朵变没了,对方却还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末尾处他用“Stupid”(蠢货)作为他的评价。这个单词,是和前面的字母紧连在一起写的,古尔芒看他写得轻松,脑袋里总能浮现一个性格恶劣的男孩悄悄给某个倒霉蛋施了道失败的魔咒……
也许那个倒霉蛋正在霍格莫德村的三把扫帚里喝着黄油啤酒,旁人看他的耳朵不见了都吓了一大跳,可他却反过来指责别人说是因为大家都喝多了喝醉了,结果酒馆里的人大嚷着告诉他:黄油啤酒里不含酒精!蠢货!
古尔芒对自己生动活泼的想象力感到十分满意,她咯咯地笑了好一阵子,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下一页。这一页的开头,正正经经地写下了魔咒改良后的一些操作注意事项。
古尔芒囫囵吞枣地看到了后面,最后一大段写着:实验对象的耳朵里长满了绒毛,没过多久绒毛越长越多,彻底把耳朵的通道给堵死了……受了伤的赫奇帕奇在校医室,聋着待了三个星期左右,庞弗雷夫人把那些无限繁殖的绒毛清理干净了。
这段话他写得很刻板,不只是用语习惯,从他那一字一顿的笔迹来看,他似乎表现出了一种犹疑。
一行小字挤在页末的犄角旮旯里:生气……不……继续?
古尔芒继续往后翻着页码,看完了闭耳塞听的魔咒,又看完了脚指甲生的咒语……这一本算是又结束了。
古尔芒放下盘起的膝盖,跳下板凳,把笔记本重新放回到柜子的原位。然后,她又挑出一本看上去更旧一点儿的笔记,开开心心地打开了扉页——本笔记属于SeverusSnape(西弗勒斯.斯内普),但他又把斯内普给划掉,用了很多道粗暴的斜线。
古尔芒歪着脑袋瞧了半天,她能看出他划掉这个姓氏时的憎恶情绪,但她实在不理解这份憎恶的缘由……兀地,她猛一下回想起曾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喝醉酒后又叫骂又挥拳的男人,以及缩在角落里的瘦弱小男孩……
“因为你讨厌那个男的,怪不得……”
古尔芒咂咂嘴,举起了自己的拳头握了又握。
“要是有我在,我会比那个男的挥出更快更重的拳头……所以我们才要追求力量啊,免得被人欺负了却毫无还手的能力……不过没关系,我的拳头可不输给任何欺负你的人!”
古尔芒挥了挥紧握的拳头,又翻到了下一页。
标题写着:锁舌封喉咒。这个标题一看就是写完笔记后加上去的,预留的空位明显塞不下整个咒语的名字。
老样子还是一长段的咒语使用说明,只是最后一行用小字写着鼓劲的话语:会成功的……只有坚持……
往后翻一面,记录的又是对咒语进行实验时的情况……第一次是变成了香肠嘴……第二次是两片嘴唇粘在一起……持续时间不长……
古尔芒看到了记录这个咒语的最后一页,整面只写下了零星的几个字——什么都没用……矛盾……
格兰芬多……
还有……打湿了“解释”的、让字迹变得模糊不清的一滴水渍……古尔芒猛地一下合上这本笔记,脑袋混沌了几秒钟,又慢慢把本子打开,她的眼睛杵在纸张上的黑字上不断晃动,却一个也读不进去了。
她胡乱地翻着页,没多久就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本笔记属于……Prince.(王子/普林斯)
古尔芒盯着这个单词盯了好一阵子,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似的,立刻从纳戒里拿出了那一本《高级魔药学》的课本。她翻开扉页,上面写着——本书属于混血王子。
正当古尔芒不断思索着“混血王子”的含义时,办公室里突然传进来了一句德拉科惊吓的大喊。
“波特你怎么在这里!”
接着,古尔芒什么都听不见了。
又隔了一会儿,德拉科急切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只是音量已经比刚才小了不少。
“蒙太找到了……先生……乌姆里奇……”
很快,办公室的那道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古尔芒把注意力移回到手中的课本和笔记本上,又思考了好一会儿,就是猜不出来“王子”到底暗喻着什么。最后,她只好把课本和拿出的笔记本一起拿到柜子里去锁好。
就在古尔芒相当仔细地,为她手里即将新加入橱柜的课本,腾出一点空位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什么东西“砰嗵”一声狠砸在地板上,紧接着就响起了西弗勒斯暴怒的吼声:
“不准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古尔芒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课本滑出掌心,掉落在地板上。她慌慌张张地把它捡起来,也不管有没有把柜子里的书恢复原状,着急忙慌地就往缝隙里塞。
“滚出去,滚出去!我再也不想在这间办公室里看到你!”
又听见了西弗勒斯的声音,古尔芒连忙抬起魔杖给柜门上锁,然后心有戚戚地僵在板凳上坐着。
等她平复心情到不再感到慌乱的程度,她才深吸一口气,钻进一面水泥墙里,墙面遇到她的身体时瞬间化作柔软的、似海绵般的沙子——她跨出一步,走进了办公室里。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地上一堆碎了一地的玻璃罐碎片,原本装在罐子里的死蟑螂的尸体,现在在办公室的地板上遍地开花。
古尔芒无处下脚,挥挥魔杖,把玻璃渣和死蟑螂都清理了个干净。一抬眼,西弗勒斯那张比大理石还惨白的脸已经朝向了她的方向,可他垂着眼,并不去看古尔芒。古尔芒的眼珠子转了转,收回魔杖,一面朝西弗勒斯那边走去,一面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的坦诚。
“呃……我什么都没听见呀!”
她慢慢挪动着脚步,走到他跟前时,才发现他的身体挡住了一张方形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泛着银光的水盆。
西弗勒斯低垂的目光里,似乎此刻才突然察觉到她的鞋尖,他抬头瞥了她一眼,很快调转身体,在面向茶几的刹那,他一挥魔杖,那个漂亮泛光的水盆立刻不见了。
“你不开心?”
古尔芒想起了笔记本上的那滴水渍,声音低沉地问道。
西弗勒斯抬起一只手,拨开一条道路,兀自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谁惹你了?又是波特是吗!好哇,我帮你教训他!我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我把他揍得连邓布利多都认不出是他!”
西弗勒斯听着古尔芒追过来,又沉着声发出威胁的话——这样类似的话——他测眼望向刚刚放置过冥想盆的那张茶几——这样类似的话,他在她的记忆里听到过无数次了……
“你放心好了,我会把那些惹你的人揍到站都站不起来,你看着——但凡他碰了你一根手指头,我就这样——像这样——一拳朝他的喉咙上招呼,然后不管他是谁,长得高大还是强壮,他都只有倒地求饶的份儿!”
西弗勒斯看着对着空气拳打脚踢的古尔芒,鼻腔里不由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这笑听上去充满了讥讽和不屑——他的这声笑,让他一瞬间从恍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时至今日……他的笑声已经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某种习惯——就像……他习惯让人怕,习惯遭人恨一样,他的瞳孔、表情、笑声、举止……尽管最初只是他对抗敌人、迎合恶意时营造出的形象……可时至今日了,这副模样已然成为了他本人,成了他身上剥不掉的一层皮——
成长至今,谁会对自己剥皮抽骨?
既然无法下手,他只得搜索枯肠,在混乱不堪的记忆里寻得碎片,然后,不断且必须用夸大的手法才能证明他恨她恨得有理有据——
他看古尔芒愣在那里,缓慢地收回了她手上的动作。他又发出一声冷笑,顺从他那套可怕的习惯。
“你是多么有本事的人物啊!每天都要发发善心,靠着你的一句疯话来拯救我这个翻腾挣扎的可怜虫?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一个酒囊饭袋,却自大妄为,以为这世上存在的所有问题,都只消挥动你那对蠢笨的拳头就能执法或是行凶?”
他听着自己怨怼的声音倾诉出了挖苦的意味。可是话说出口时,他也糊涂着这些话到底是在挖苦对方还是在嘲弄自己。“善心?你不跟我说,我都不知道我居然有过这种东西?”
古尔芒晃了晃脑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瞪着他看。就这样盯了好一会儿,她又歪起脑袋捞了捞耳朵,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我才不管问题能不能得到解决,更不管是正义执法还是杀人行凶——你对我放狠话没用,这一招早在我这里失效了!我才不管你说了什么,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的脑袋清楚得很……我用我的方式去爱你就好了!我现在只知道你不开心了,我想要去爱你所以就想让你开心!”
西弗勒斯瞧着她那张嬉皮笑脸的自大模样,忽地捏紧了手里的魔杖,一脸火冒三丈的表情。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想待在我的办公室里就不要对我无礼!”
古尔芒冷哼着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