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经历了这次误会,经过一次崩溃,王彦终于想开了,鼓起勇气问出口。
她寿元所剩无几。
小师叔飞升在即。
再不问,只怕真要带着这个心结走完一生,抱憾终身。
“动心?”
陈季川微微低头,看到王彦那双眼睛。与当年在蓬山城、细雨城的时候相比,这双眼睛不在那么灵动、明澈,已经被岁月烙下痕迹,隐约能看见几分浑浊。
四百多年。
容颜虽然没有多少改变,可经历了太多事情,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昔日的少女,终究在老去。
陈季川透过王彦的一双眸子,看到了眷恋,看到了爱慕,看到了倔强,看到了酸楚。
一双眼睛里蕴含了太多的情绪。
以至于。
显得有些浑浊,似蒙上了一层灰,将往日的灵动、俏皮全都遮挡。
不由自主的,陈季川心底也泛起一阵酸楚,深埋多年、积累多年的愧疚情绪也涌上心头。
这些年来。
陈季川一直告诉自己,道果世界一切皆空,最终都是过眼云烟。
因此他压抑情感,也很少跟人交心。
一开始带着王彦,也是为了报答王冀、王夫人的恩情。
之后发现王彦对他动心。
他想过将王彦送回中土。
可心中涌起一阵孤独,进而又一阵不舍,陈季川猜测自己很可能也动心了。
但他克制。王彦这一辈子最多活五百年。一旦在一起,成了亲,五百年一到,陈季川就要面临生离死别、丧妻之痛,心中也会留下一道永远的伤痕。
而只要不成婚,不挑开来说。
最终不过是一位好友逝世。
于是,为了自己,陈季川有意的回避这段感情。
一直到今日。
……
“当然动过心。”
陈季川看着王彦,笑着道:“堂堂‘天劫剑’陪伴左右,天下哪个男子会不动心?”
王彦一听,眼中顿时明亮。
脸上也绽放出糖一般的笑容。
“真的?”
王彦抱着陈季川的胳膊,眨眨眼,有些不相信。
“真的。”
“我在西海的时候——”
陈季川心中那块柔软被触及,一想到刚才见到王彦独自坐在山巅,一脸憔悴的模样,就再狠不下心。
手臂揽着王彦。
跟她诉说这些年来的情愫,心中的顾虑。
时间流逝。伴着漫天繁星,二人互诉衷肠,如初恋的少年少女般甜蜜。
快到天明,才相拥着睡去。
……
一个月后。
陈季川跟王彦在蓬山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中土七州乃至西海等地各路英豪齐聚蓬山城,都来恭贺。
婚礼盛况空前。
当天,王彦美艳不可方物,脸上挂着泪痕,却又笑的无比甜蜜。
有情人终成眷属。
……
大婚后的第二十日。
王氏夫妇开始云游天南地北,重温这些年来一起走过的各个地方——
蓬山城。
细雨城。
莲花岛。
祖洲岛。
白马湖。
铁臂猴山。……
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又去到北极深处,去看万里冰川。到蛮荒深处,去看一头头千奇百怪的妖兽。
甚至漂洋过海。
去到西海之极的北方大陆、端木大陆,见识了不同的人文风俗,看遍了瑰奇壮丽的山川河流。
时间流逝。
一年。
两年。
三年。
转眼间,四十六年过去。
这一日。
陈季川带着王彦回到蓬山城,来到昔日王冀府邸,来到王夫人当初教授他们二人的宅院。
一晃千年。
宅院中的布局虽然还刻意保持当时的样貌,但风吹日晒,不可避免的出现损伤,到如今已经修缮过数次。
不过依稀还能找回当时的记忆。
“那时候。”
“我就坐在这,一边读书,一边看着奶奶教你、训你。当时我就觉得,爷爷新收的这个徒弟长的真好看。”
“憨憨的,也很可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王彦拉着陈季川的大手,指着院中回廊中摆放的一套书桌,笑嘻嘻的回忆着。
“胡说八道。”
“那时候你才十一岁,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陈季川听着好笑。
他当时一心在王夫人面前演戏,倒是没功夫关注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
“当时年纪小,比较肤浅,喜欢的是你的美貌。”
“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真正喜欢上你的。”
王彦抿着嘴,也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来到院中坐下。
又回忆了许多过往。
待到天色已晚,陈季川才止住话茬,看了眼王彦,看到她身上的生机飞速流逝,远比往日更快。
“你时辰快到了。”
陈季川握住王彦冰凉的双手,低声道。
“啊?”
王彦本来都有些迷糊,沉浸在以往的美好中,心中满是甜蜜。
被陈季川这冷不丁的一句给弄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点不乐意:“刚刚的气氛多好,我都没意识到我要死了,你偏来提醒我,明知道我舍不得...”王彦声音有些慵懒,有些没力气。
靠在陈季川身上,看了眼陈季川,明明是责怪的语气,脸上却全是不舍。
生离死别,最是残酷。
王彦舍不得死,更舍不得陈季川。
可天地有序、生死无情,谁又能躲得过?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聚。”
“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陈季川轻轻的抱起王彦,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温声安抚道。
“扯犊子!”
“等我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一碗孟婆汤下肚,我就要把你给忘了。等你飞升,见到许许多多的仙子,要不了多久,肯定也会把我给忘了!”
“都忘了!”
“还怎么相聚?!”
王彦强撑着眼皮,跟陈季川反驳着。
“就这么信不过我?”陈季川听着一笑,继续跟王彦说着话,脚下轻快平稳,来到屋中,又进入一处地下密室。
阴暗中。
一座法坛早就立好,上面绘有太极阴阳图案。
陈季川将迷迷糊糊,已经陷入弥留之际、再也说不出话来的王彦放入黑鱼眼,他自己则来到白鱼眼,大袖一挥,就有一株不死草落在阵中,紧接着张口诵咒:“老君洞中一株草,只见长来不见老,凡民拿来无用处,吾师拿来寄生草,一魂藏在天边月,二魂藏在佛雷音,只有三魂无藏处,八影洞内问老君,三魂化为三尊佛,七魂化为真武神,神不知,鬼不觉,邪法见了化灰尘,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法老仙师急急如律令。”
陈季川将手一指,袖中数十道黄符化为黄芒飞出。分作三波。
一波落在王彦身上。
一波落在不死草上。
一波则在自身周围环绕。
天地动荡、三魂牵扯、七魄化神,恍恍惚惚之间,陈季川好似变成了一株草,随风摇曳。
感知中,能‘看到’在他前头,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盘坐。在他后头,一个美貌、英气,但却生机稀薄的女子歪坐。
有些恍惚。
有些不适。
陈季川强打精神,复又默念:“湛湛青天紫云开,朱李二仙送魂来。三魂回来归本体,七魄回来护本身,青帝护魂,白帝侍魄,赤帝养气,黑帝通血,黄帝中主,万神无越,生魂速来,死魂速去,下次有请,又来赴会,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法老仙师急急如律令。”
一连诵念十二咒。
但见天地倒转,阴阳轮回,生死移位。
轰轰轰!
隆隆隆!
天地轰鸣间,不知过了多久。
陈季川又从一株草变回了人。
想要睁眼。
眼皮沉重好似有千斤。竭力睁开,就见在他跟前,一株不死草已经枯败,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依旧盘坐,身上生机旺盛、气血如虹,眼皮微颤,似要睁眼。
陈季川想等到这男子睁开眼。
但他太累了。
眼皮也太重。
心力交瘁,根本支撑不住,闭上眼,彻底陷入黑暗中。
……
阴阳法坛。
“唔~”
王彦缓缓睁开眼,脑袋有些昏沉沉,身体也有些沉重。摇摇头,思绪清明许多。就看到在她跟前,一株不死草枯败——
“枯了?”
王彦有些心疼。
这可是能延寿二百年的灵物,就这么枯萎,实在令人惋惜。
正心痛的时候。
王彦眼角余光又看到不死草的另一头,正盘坐着一名女子。这女子身段姣好,只是低着头。
“哪来的女子?”
王彦心中生疑,倒不是怀疑陈季川趁她睡着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只是单纯的好奇、疑惑。
正要起身去看,忽然又觉得有些熟悉。再看这女子的装束,心下顿时涌起一个念头。
而紧接着。
自脑海中,也不知从何处来,大量信息涌入,直把王彦撑得有些头痛。但她顾不上头疼欲裂,一心沉浸在那些信息中——
玄关术。
小四九风雷遁法。
五雷正法。
太阴元磁潜行大法。
七元解厄如意天罡分光剑诀。
先天一气降魔锁骨缩身大法。
血光返照太阴神镜大法。
三元一体不坏金光护身大法。
……
一道道玄妙法门深深的烙印在脑海中。
这些术法她都清楚,都是陈季川掌握的高深术法。
她这些年一心修行,对这些术法颇有兴趣,但也仅是大致了解,并未分心修习。
此时却全都出现在脑海中。
而在这些法门之后,又有一段话——“小彦,当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去别的世界了。”
“是真的别的世界,并不是死亡的委婉说法。”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但离别总好过生死...”
很长的一段话。
情真意切,又用朴实无华的语言,将这一切做了解释。
王彦将这段话反反复复去看,感受其中浓浓的爱意,无尽的不舍,还有竭力压制的担忧等等这些。
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滴落在地上。
过了许久。
王彦才整理呼吸,止住泪水。
紧接着站起身,轻一挥手,水汽汇聚化为一面水镜。
镜中。
显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脸上还有泪痕。
镜子内外眼神碰触,男子不由的身躯微颤,双手抚摸着自己英俊、刚毅的面庞,眼神中满是眷恋跟柔和:“夫君放心,我一定会在仙界等你!”
话音落下。
水镜破碎。
只剩下王彦一人站在法坛上,却已是男儿身!
……太虚历8194年。
中土有史记载以来第五位至强者‘七星剑圣’王善,陪伴妻子‘天劫剑’王彦终老,于蓬山城,破碎虚空飞升仙界。
因王善出身秦岭,许多年来亦在秦岭中修行,又收服秦岭诸多妖兽。
故此后人尊称其为——
秦岭天帝!
……
秦岭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