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沉默。
诸葛亮这次的权力,比刘备在汉中拜将的时候更大!
除了行征北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外,更有假节钺的权柄。
在汉中拜将的时候,诸葛亮只是假节,如今却获得了跟关羽同样权柄的假节钺。
有了假节钺,哪怕马超、张飞、黄忠都有假节权,也得乖乖得听诸葛亮号令。
这次北伐。
不仅是为了讨伐曹魏,也是为了让诸葛亮能立军功。
包括张飞、马超、黄忠、赵云、魏延在内,都只是陪衬诸葛亮的绿叶。
法正虽然多谋巧思,但与诸葛乔的风格并不匹配。
若让法正跟着诸葛亮北伐,非但不能助诸葛亮决策,反而容易引起分歧。
法正只适合跟着刘备!
虽然明白刘备的用意,但法正内心不能释怀。
孟达就在关中,法正却不能亲自去生擒孟达,以泄心头之恨。
见法正又有陷入魔怔的迹象,刘备心中更恨孟达,善言安抚道:“你是法孝直,朕的尚书令,又岂能是孟达可以相提并论的?你要放眼整个天下,莫要让孟达成为你的执念!”
良久。
法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拱手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只不过。
法正虽然在刘备面前表了态,但心中依旧难以释怀。到了傍晚,法正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来丞相府寻诸葛亮,却得知诸葛亮已经先一步前往汉中了。
见法正面有愁容,诸葛乔将一封信件递给法正:“法尚书,家父料到你会来,有书信留你。”
法正顿时愣住,遂拆开信件一观。
却见信件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孝直虽不能亲往,却可由伯松代劳。”
法正大笑,心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丞相知我心啊!”
诸葛亮这信翻译过来就是:我知道孝直你有破关中擒孟达的奇策,但你若去了关中,孟达必然会对你严加提防,不能出其不意,奇策也就无用了。可你若将布计告诉伯松,由伯松代劳行计,孟达必不会防备。
诸葛乔则是让出道路,请道:“法尚书,我在府中准备了酒宴,愿与法尚书同饮。”
法正此刻心情舒坦,亦是豪言道:“久闻丞相府中有好酒,我却未能尝得一樽,今日就有劳伯松款待了。”
除了诸葛乔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法正说了什么,只知道法正第二日是顶着熊猫眼大笑而走。
“扶风法孝直,世之奇才啊!”
“孟达啊孟达,若不能擒你,我又如何对得起法尚书在越嶲郡累月的心血。”
诸葛乔将法正相赠的关中山川地势图贴身藏好,眼神变得坚毅。
骠骑将军府。
马超坐在席上,任由夫人梳理长发。
马承和马伶俐则是静静的坐在马超的前方,双手托住下巴,细细的盯着马超。
又有侍女亲卫端来锦袍和银铠。
白袍银铠锦马超,再显昔日西凉神威天将军的英姿。马承和马伶俐一时之间都看呆了。
“夫人,承儿和伶俐就托付给你了。”
“你们留在成都,我就不用再担心你们受贼人挟持了。”
马超的语气多了几分沧桑和低沉。
自起兵反曹后,马超的妻妾儿女相继而亡,刻骨铭心的仇恨,令马超几乎要疯魔。
而这次,马超不用再担心妻儿女会再遭厄运。
“将军保重,请念及家中儿女尚幼,莫要在战场上逞能,我等在成都,静待将军归来。”马夫人没有作小女儿状,言语中皆是对马超的关切。
马超轻轻搂了搂夫人,又蹲下身子看向马承和马伶俐:“承儿,伶俐,可知你阿父是谁?”
马承大声喊道:“阿父乃是大汉骠骑将军、领凉州牧、斄乡侯、神威天将军!”
马伶俐也跟着马承大喊。
马超将马承和马伶俐搂在怀里,轻轻抚摸马承和马伶俐那脆弱的背脊,轻声道:“等阿父回来,再陪你二人读书习武戏耍。”
起身,大笑。
马超健步走出府邸,早有亲卫骑将牵来战马。
提起挂在鞍钩上的虎头枪,在半空中挽了个圈,马超眼神也变得无比的坚毅:“岱弟,该回家了!”
马岱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同样将长枪挽了个圈。
十余骑策马而走,绝尘在暖阳晨曦中。
卫将军府。
黄忠将一柄雕弓递给霍弋,眼神中满是慈爱和不舍:“小弋,这柄雕弓,是老夫这些年思念叙儿时打造,弓背上的雕纹也是老夫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你我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你却让老夫在这垂暮之年再次享受到了天伦之乐;老夫身无长物,唯有这柄雕弓最是珍贵。”
“今日将这雕弓赠给你,希望他日你能用这雕弓在战场上征战杀敌,不坠昔日令尊霍仲邈的英武。”
霍弋热泪满眶,双膝跪地,双手平举,郑重的接过黄忠递来的雕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待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弟子必不负了家父和恩师厚望。”
“秦川苦寒,行军艰险,请恩师保重身体,弟子在成都,恭候恩师斩将夺旗,得偿夙愿!”
黄忠哈哈大笑:“小弋,好男儿,有泪不轻弹,莫要学小女儿状。”
霍弋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的泪水逼回去,又取出腰间的一柄短刀递给黄忠:“恩师,此乃家父在世时赠给我的宝刀,虽然不能说是削铁如泥,但也比寻常利刃锋利,请恩师将此刀带在身边。刀在,如我在!”
黄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过了霍弋递过来的短刀,轻轻用力,短刀出鞘:“果然是宝刀,若用此刀杀贼,小弋便与老夫同在,哈哈!”
而在院门口。
刘禅静静的看着黄忠跟霍弋的告别,并未出言打扰。
虽然同在黄忠麾下习武,但刘禅很清楚,黄忠是将自己当少主看待,对霍弋却是视同亲子。
待得黄忠走来,刘禅作揖大礼:“老将军!”
黄忠回礼,看着与往日调皮气质截然不同的刘禅,连忙扶起刘禅:“太子仁厚,今后必能成为一代仁君。老臣只是粗鄙武夫,当不起太子这般大礼!”
刘禅眼神真诚,语气亦是多有钦佩之意:“我有如今的地位,皆是籍父之名,岂能跟老将军相比?老将军年愈七十,依旧要为大汉征战在外,忠义之心当为万世表率。”
“他日若能鼎定大汉,我必效仿孝明皇帝,再立云台阁,悬挂老将军画像,后世诸君,皆要为老将军祭祀。”
黄忠重重的抱拳:“陛下有太子在,汉室复兴有望了!”
背弓跨刀,黄忠翻身上马,向刘禅和霍弋抱歉作别:“太子,小弋,就此拜别。他日长安城上见!”
大笑声起,黄忠大呼:“老卒何在?”十余老卒齐声大呼:“将军在,我等便在!”
黄忠挥鞭一指:“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岂能老死于此地,可愿随老夫埋骨秦川,让篡汉逆贼,见证老卒热血!”
十余老卒大笑齐呼:“此生之幸!”
听着慷慨激昂的呼声,看着踏尘远去的黄忠等义士,刘禅的心中再受震动。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大汉有如此义士,何愁汉室不兴。”
刘禅下意识的默念《渡易水歌》,再次向黄忠离去的方向抱拳长揖。
翎军将军府。
赵云仔细的擦拭手中的亮银枪。
五十余骁骑,皆是静静的看着赵云擦拭枪尖。
良久。
赵云起身,那坚毅的虎目扫视众人,徐徐开口:“秦川不比荆益,那里有真正的骑兵,尔等可惧?”
众骁骑大笑:“将军尚且不惧,我等又有何惧!”
赵云微微凛目:“你们中,有我的常山乡人,有幽州义士,有青冀骁骑,有并州虎士,也有荆徐豪杰。”
“昔日数百骁骑,如今也只剩下五十余骑,然而我却没能带你们封侯,甚至都不能让你们马革裹尸还。”
“你们心中,可有怨恨?”
众骑卒大笑。
“将军何故作小女儿态,我等有幸能与将军同袍奋战,又岂会因为功名未立而怨恨将军。”“青山连绵,何处不是掩埋我等骨骸之地?何必要运回家乡安葬?”
“这世间能封侯者,又有几人?我等征战,不为功名利禄,只为一个义字。”
“纵使无名又如何?我等只愿,他日青史上有人记得将军之名!”
“......”
一声声豪言此起彼伏,皆是心胸坦荡不畏生死的男儿义士。
赵云亦受感染,开怀大笑:“青史未必会记住你们的名字,但我能记住你们的名字!”
“常山罗平,中山张恒,右北平徐烈,乐安许虎,平原刘大,渤海袁定.......”
赵云将五十余骁骑的名字,一一念出。
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人慨然应声。
“桂阳陈凤。”
“到!”
赵云看向这个曾经在西陵当偏将的陈凤:“你跟随我的时间最晚,也没能立多少功劳;你若后悔,我会向陛下请命,让你驻兵地方。”
陈凤单膝跪地,大声道:“将军何故小觑我?昔日若非将军,我早已死在了西陵。若是没立多少功劳就怨恨而走,我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若将军欲让我离开,请赐我一箭!”
赵云目视陈凤,见陈凤眼神坚决,遂上前扶起陈凤:“既如此,那就随我同出秦川!倘若天意眷顾,来日同回成都请赏!”
陈凤抱拳大呼:“谨遵将军命!”
而在屋门口。
赵云的夫人已经赵统和赵广,则是静静的看着赵云。回头看了一眼妻儿,赵云只是给了一个点头一个眼神,便决然转身,轻喝:“上马!”
战争的残酷,不会因为个人武勇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