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者登高而歌,非有歌之念也;弃衣而走,非有走之念也。盗者见箧而胠之,见匮而发之,不念其为何人之箧匮也。夫异端亦如是而已矣。
庄周曰“逍遥”、可逍遥则逍遥耳,不撄于害,所往而行,蔑不利也,固罔念夫枋榆溟海之大小也。
浮屠曰“自在”,可自在则自在耳,上无君父,下无妻子,蔑不利也,固罔念夫天显民祇之不相离也。故异端者狂之痼疾,跖之黠者也。
夫舜之为善,非但于为而为之也。于为而为之,昭昭灵灵之偶动而不可保。跖之为盗,则见可盗而盗之也。未见可盗,愍愍梦梦之知,固未有托也。
舜非于为而为之,鸡鸣而起,念兹在兹,而期副其初心,故孳孳于善而无所息。跖必见可盗而盗。当其未为盗,有确然见不为盗而必不可者乎?无有也。当其为盗,反诸心而遇其故者乎?当其已为盗之余,果且有盗者存乎?无有也。故异端之泯三际以绝念者,纵其无恶,亦与跖未为盗之顷同其情,前无所忆,后无所思,苟可为而无心以为之,因其便利而无碍,惟利是图,故罔念也。惟罔念也,故随所往而得利也。
故曰: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系乎念之忘与不忘而已矣。
孔子曰:“默而识之。”识也者,克念之实也。识之量,无多受而溢出之患,故日益以所亡,以充善之用而无不足。识之力,无经久而或渝之忧,故相守而不失,以需善之成。存天地古今于我而恒不失物,存我于君民亲友而恒不失我。耳以亶聪,目以贞明,知以知至而知终,行以可久而可大。一日之克,终身不舍;终身之念,终食无违。此岂非“终日乾乾夕惕若”之龙德乎?
乃其为功也,岂圣之专能而人所不可企及哉?晨而忆起,晦而忆息,客而忆反,居而忆行,亦其端矣。孩提而念亲,稍长而念兄,言而念其所闻,行而念其所见,尤其不妄者也。夫人终日而有此矣,故曰易也。
虽然,惟此之为不易也,甚矣。未能富有,则畜德小而困于所诎;未能日新,则执德吝而滞于其方。
私未蠲,则有所甚执者,有所甚忘;欲未净,则情方动,而或沮之以止。一念之识,不匮于终身者,存乎所志之贞;终身之识,不间于终食者,存乎所藏之密。是故战战栗栗,毕其一生而无息肩之地,则为之也亦难矣哉!无惑乎异端之惮焉而他求其易也。
呜呼!前古有一成之迹,后今有必开之先。一室者千里之启涂,兆人者一人之应感。
今与昨相续,彼与此相函。克念之则有,罔念之则亡。人惟此而人,圣惟此而圣,狂惟此而狂,盗惟此而盗,禽惟此而禽,辨乎此而作圣之功决矣。
天健行而度不忒,地厚载而方有常。多学多识而一贯,终身可行于一言。知其亡,勿忘其能;瞬有养,息有存。其用在继,其体在恒,其几在过去未来现在之三际。于此而罔焉,则殷之遗民不足以复成汤之绪,而自陷于凶者,亦惟数移其心知而不克永念焉耳。呜呼,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