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康子命正常无死哀公三年
妨性莫甚于从欲。欲有欣有厌:欣者,好之淫也;厌者,恶之淫也;浮动淫liu,各赴其所之而不返。
故有欣于富贵者焉,即有厌富贵而欣于贫贱者焉;有欣于生者焉,即有厌生而欣于死者焉。是其气之浓淡,质之刚脆,参差不齐,而苟浮动以欣而淫liu以厌,则淡者亦浓,刚者亦脆。若所称王倪、啮缺、子州支父之属,当有道之世,而以贫贱为欣,虽尧、舜之君,皋、夔之友,而厌之也如溽暑之宿肉。非其固能澹也,无以处夫富贵,则厌其所不堪,而以绳枢瓮储为自藏之乐也。
夫人苟无以处之,而厌此以欣彼,则岂徒富贵哉?脆于尽生之命而刚以趋死者,亦取之俄顷之浮淫而已足。
季孙有疾,命正常以无死,则匪季孙命之,而正常必死矣。非有命而必死,则当时之宠臣勇于从死,而名不足登于史册者众矣。秦穆之以人徇也,子车氏称良焉,而临穴惴惴,犹非子车氏之所欣也。
逮其流风之渐染,遂有以死为投赠之资,欣然掷其肝脑于解衣推食之恩而莫之吝者。此不谓天下之至刚者与,而孰知其脆已甚乎?何也?所死者解衣推食之恩,则情靡于温饱,而荏苒极矣。且其为君之宠臣,而宠我者没也,则与灰俱寒,与烟俱散,势谢权移。
虽生而无以处其生,故逆计他日之凋零,生其大厌,而引决于一往。是其弱不自植之情,尤为不足道矣。
呜呼!古所谓豪杰之士者,亦力为其难耳。为其难,则欲愈澹而志愈笃;为其难,则气愈刚而物愈无所待。遇富贵而处富贵,即其遇贫贱而处贫贱者也,进有以仕而退有以学也。遇必死而处其死,即其遇可以无死而处其生者也。茹荼而如饴,乃以在亡而如存也。
与灰俱寒,不灭其星星之火;与烟俱散,不荡其馡馡之馨。势谢而义荣,权移而道定,胡生之可厌,而荏苒无聊,以取适于声销影灭之捐愁于终古哉?
若夫怀者德也,慕者义也。能以其德怀君父高深之德,而审其义果为天经人纪存亡之几,而后以身殉之也,孰与劝之?而又孰能沮之哉?夫然,而生从道也,死从义也,富贵从治也,贫贱从学也;醉饱裘葛之恩,望望然而去之久矣,奚况死哉!
吴征百牢哀公七年
人之道,天之道也;天之道,人不可以之为道者也。语相天之大业,则必举而归之于圣人。乃其弗能相天与,则任天而已矣。鱼之泳游,禽之翔集,皆其任天者也。人弗敢以圣自尸,抑岂曰同禽鱼之化哉?天之所生而生,天之所杀而杀,则是可无君也;天之所哲而哲,天之所愚而愚,则是可无师也;天之所有因而有之,天之所无因而无之,则是可无厚生利用之德也;天之所治因而治之,天之所乱因而乱之,则是可无秉礼守义之经也。
吴人征百牢,子服景伯无以自免于非礼,而曰:“吴将亡矣,弃天而背本。不与,必弃疾于我。”
景伯知弃天者之必弃于天,将自以为与闻乎天道矣,因而与之,以速其亡。此所谓天之所乱因而乱之者与?昔者叔向、司马侯尝用此以骄楚矣。楚骄以败,而晋亦朒以弱,则何利乎人之败而徒自弱哉?
夫天与之目力,必竭而后明焉;天与之耳力,必竭而后聪焉;天与之心思,必竭而后睿焉;天与之正气,必竭而后强以贞焉。可竭者天也,竭之者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