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宇轻抚那丝毫不乱的青丝,长叹一声道:“唉,这些日子,朝中议事,倒似那杂戏台上唱的二簧调,热闹非凡,却毫无章法。这边儿唱得慷慨激昂,一派主战,要即刻发兵救援尉迟将军,还要夺回长城失地,说得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披挂上阵;那边儿却是苦苦相劝,只说分兵北上,怕是引狼入室之举,万一后方京城空虚,被宁国的奇兵包抄,岂非自取灭亡?两派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既如此,明大人心中可有良策?"宋墨霜凤眼微眯,冷冷问道。她心下明白,朝中若要选将,这新军主帅,应当非明若宇莫属。
朝中大臣们亦是心照不宣,都知这主帅之位,十之八九要落在明若宇身上。不然皇上手上却是没有可用之兵了。
可明家心里明白,若在北疆与宁国死战,岂不是要把好不容易练就的精兵都搭进去?这些兵马原是要开辟南方海上商路用的,如何肯为北方诸镇收拾残局,白白牺牲自家实力?
须知道这练兵之法,北方陆战与南方海战,大为不同。
南方的精兵,若是调至北线,且不说水土不服,便是战法,便颇为生疏。
对上宁国铁骑,多年训练的精兵,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只见明若宇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缓缓道:"在下不过一介武夫,怎敢妄议朝廷大事。只是这些时日,倒与那......"说到此处,略略一顿,似笑非笑道:“不妨明言,是与那第三派,有了些许干系。”
聪紫道:“莫不是……皇后娘娘?”
她不过又是接明若宇的话罢了。这明家将军,自然是站队自家皇后的。
明若宇赞道:妹妹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正是令姑母。为了此事,她老人家这些日子可是愁得鬓边都添了不少银丝呢。”
聪紫微微扬眉,暗忖这皇后娘娘可是对自己的美貌颇为自信,若是听明若宇说她头发白了,少不得,怕是要生气的。
明若宇对此浑然不觉,只轻轻一叹,"她老人家这些时日暗中筹划,原是想寻一条少些刀光剑影的出路。"三人自是明白,这"少些刀光剑影"六个字,说白了不过是要与宁国议和,年年给岁币,换得宁国退回长城以外。
“这岁币,大半要南方大族们出。南方也不是空手生银子的聚宝盆,一丝一缕,都是百姓辛辛苦苦种田栽桑得来。要新增岁币,便得开辟商路才有银钱作新税收,皇上……皇上也只能准了。”明若宇说到此处,嘴角微翘。
宋墨霜听到此处,忽地冷笑一声:"这般说来,倒是与明大人的心思不谋而合了。"
她话中满含讥诮之意,一心只想驳斥明若宇,压他一头,倒好似不知这条路,对南方宋家何尝不是天赐良机?
想那东海与南海,广阔天地,是值得宋家耕耘百年的新田。
要说为何她今日对着自幼带她长大的表哥,却如此咄咄逼人,非要压明若宇一头,倒并非是政见相左,毕竟宋墨霜是无甚政见,只知杀敌报国的。
着实是因为明若宇一上来寥寥几句,就显出远胜于她的见识,轻轻巧巧便找到了这令她引以为傲的“安全屋”,显得她的一番谋划漏洞百出,害她在聪紫面前丢了脸面。
明若宇听她这般说,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好似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墨霜妹妹何必动怒?天下事,有时难得两全其美。若能以岁币换太平,教百姓少受些苦楚,回归家园,安居乐业,也未尝不是一条善路。总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要好吧?”
这番话主和派的话,自这功勋卓越,真真实实在战场出生入死过的将军口中说出,自然无人可说是软骨头之举。
他又说得颇为漂亮,占了道德高地,宋墨霜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暗自咬牙,恨自己嘴笨。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三人心中皆如明镜一般:这岁币要从南边筹集,南边要富庶,必得开通商路,而这商路,却偏偏捏在明家和宋家手里。
这议和之策,明面上是委屈求全,暗地里,却不知给了多少南方世家大族利益,真真是块肥得流油的天大肥肉。
只是这肥肉落在谁家,谁家又因此长了几斤膘,便不好细说了。
至于宁国用兵之事,是否也藏着这般猫腻,却是无人敢在金銮殿上提及只言片语,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毕竟谁也不想做那出头鸟,惹得一身腥。
明若宇执起茶壶,细细地将琥珀色的茶水注入青瓷茶杯中,姿态优雅得体。
他语声不疾不徐,柔声道:“在下丹心一片,耿耿忠诚,唯求大许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护二位周全,再替聪紫洗刷这天大的冤屈,还她一个清白。”
“冤屈?”宋墨霜剑眉一挑,浓墨似的眉几乎要竖起来,急切地问道:“却是什么冤屈?姐姐何时受了委屈?”明若宇放下茶壶,面色一肃,眉间拧起一个川字,沉声道:“贤妹有所不知,如今竟有人状告聪紫通敌叛国,说她与宁国细作勾结,泄露军机,这才坏了前线的军机大事,以至于让尉迟凯被俘。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宋墨霜“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聪紫道:“我姐姐?通敌叛国?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将军夫人,平日里除了侍奉公婆,便是操持家务,连只鸡都不敢杀,如何能通敌叛国?莫不是那些个御史刚刚入院,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竟编排起这些个捕风捉影的戏码来了?”
聪紫轻咳一声,看了宋墨霜一眼,道:“要说我不出门,倒也未必。这三天两头的诗会花会,踏青赏菊,自然不是全在尉迟府上办的。京中各府女眷来往,也常有走动。原是正常之事。”
宋墨霜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失言,吐了吐舌头。
聪紫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这妹妹,说出的话,时不时便跑在思考之先。
而且“侍奉公婆”更是从何说起。尉迟凯父亲已逝,至于天天张罗着纳妾的嫡母和庶母么,聪紫不去惹她们,便是好的了。
明若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续道:“贤妹有所不知,这状告之人,言之凿凿,说聪紫出入尉迟将军书房,形迹可疑。又说,聪紫作为尉迟凯将军的夫人,要说接触军机,若是有心,自然也是可以看到的。毕竟,谁会阻拦尉迟夫人去书房整理物品、嘘寒问暖呢?这看似寻常的举动,便成了他们攻击聪紫的借口。”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因着尉迟凯被俘之事,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皇上,也对此事颇为重视。我担心……”他欲言又止,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言语间,多次提及“尉迟凯被俘”这五个字,聪紫自是注意到了。先前只当他是无心之语,如今看来,似乎另有深意。只是此刻未看懂他的目的,聪紫便不动声色,只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