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过雕花窗棂,丝丝缕缕的阳光悄然洒入室内,正照在宋聪紫的那方湘妃软榻之上,映得她面容愈加温婉动人,宛若画中仙一般。
聪紫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好整以暇地道:“妹妹此番,若能前往江南督造水师,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江南乃我建宁宋氏根基之地,妹妹正好借此机会熟悉水师事务,日后也好光耀门楣。”
她心中暗忖:宋家数百年基业,重心一直在江南,墨霜若是熟悉了造船的上下游,于她在族中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是个不能做主的庶出女儿了。倘若墨霜不愿,倒也不妨,自己以退为进,再寻个由头,将她留在京师,谋个皇后或是公主的护卫统领的差事,也是好的。
无论是那正三品左右虎贲卫大将军,亦或是负责太子及公主皇甫熙安全的从三品左右虎贲卫将军,这些武官皆直接护卫皇室安危,又是皇家心腹,地位显赫,非寻常官职可比。
身为宋家女儿,这等皇室贵女心腹的位置,比加官进爵来得紧要,也值得她长久任职,作为日后功成身退的最后一站。
聪紫又笑着续道:“江南水乡,风景如画,自是别有一番风味。待你去了南方,定能一饱眼福,说不定还能遇上一段江南烟雨中的良缘呢!”说罢,故意拖长了尾音,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墨霜。
宋墨霜佯装嗔怒:“姐姐又拿我取笑!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我可不理会。我只想着早日凯旋而归,与姐姐一同赏花品茗,吟诗作对,岂不快哉?”
聪紫笑而不语,墨霜又道:“到时候,姐姐可莫要嫌我作诗粗浅,扰了你的雅兴才好。”
"是啊,小时候你就喜欢舞刀弄枪,说要保家卫国,没想到如今竟真的成了女将军。"宋聪紫感慨道,“只是……沙场刀剑无眼,你可曾想过,若是一直在战场上,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寻得一良人呢?”
宋墨霜不置可否。造战舰,督水师,这等运筹帷幄之事,于她而言,远不及沙场点兵、金戈铁马来得痛快淋漓。她心之所向,是那烽火狼烟,保家卫国的热血豪情,而非这勾心斗角的朝堂之争,更非那闺阁女子所追求的儿女情长。
只是这番心思,胸中抱负,又岂是能轻易与人言说的?便是说了,又有几人能懂?
说出来,只怕又要惹得姐姐一番絮叨,不如不说。
思及此,宋墨霜沉默片刻,缓缓道:“待到国泰民安之日,海晏河清之时,便是我卸甲归田,归隐山林之时。到那时,我便与姐姐寻一处清幽之地,远离尘世喧嚣,一同赏花品茗,岂不美哉?”她语气笃定,目光灼灼地看着聪紫,宛若那一日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聪紫心中一叹,暗道这一天怕是永远见不到的。她复又温言劝慰:“妹妹,须知如今家门正值紧要关头,需得妹妹这等栋梁之才来撑持。这南边督造战舰,可绝非小事,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上至钱粮物资的调拨,下至宁国木材的采办,事事皆需妥善处置。如此庞大的工程,如何能假手于人?那尔朱家,不过北方军头出身,骤然暴发,也妄图染指我宋家的基业。父亲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却也难以抵挡那悠悠之口,终究还需仰仗能做得事来的我宋家子弟出面主持,方能稳妥。”
宋丰如今执掌理藩阁,自然不能放掉这在京城的尚书职位,去南方督造水师。
宋墨霜听罢,不禁微微蹙眉,心下明白聪紫所言句句属实,并非虚言。
一来,宋家乃南方望族,这督造战舰的肥差,自然不愿与旁人分享。分润些许给林家倒也罢了,毕竟同为南方世家,虽为竞争之态,然而彼此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盏,利益往来,由来已久。然那皇帝老儿却有意让北方军镇的尔朱家也分一杯羹,这平衡朝局的手腕,未免太过明显,着实令人不快。二来,这宁国内部南北两线之争,由来已久,如同那棋盘上的选边落子,终须有个了断。倘若南方派胜出,则意味着百年国策的大转向,这造船之利,不过只是第一步,如同那戏台上才起了个锣鼓点。接下来的滔天大利,则是东出南下西进,三条海陆通商齐开,开疆拓土,财源滚滚。
如今许国的海上航线,唯有西进一个方向称得上稳定通畅,乃是数百年来,位处大陆东西的国家之间的传统海路。
然则宿敌宁国占了大陆中部后,亦在途中设有港口,如同那拦路虎一般,虎视眈眈。宁国在夏季更有北方航道可通,令人防不胜防。
而许国南方众大家族念兹在兹,日思夜想的,则是东出与南下之策,明家与宋家为此奔走多年。
想那先皇在位之时,痴迷于造船东渡,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仙丹,为此不惜耗费巨资,掏空国库。而当今圣上登基后,为平衡朝中势力,便将此事搁置。
宋墨霜对这些朝堂之争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屑于理会与参与罢了。
她缓缓开口道:"姐姐为我打算,我自是知晓的。只是我宋家世代锦衣玉食,皆仰仗黎民百姓之辛勤劳作。如今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我等身居高位,自当以社稷为重,为苍生尽绵薄之力。”
宋聪紫不禁莞尔:“你这丫头,倒是一如既往的耿直。"随即又叹了口气,"去南方督造水师,从长远来看,亦是为百姓谋福祉。须知这南方百业待兴,有了航海业这个新的营生,正可吸纳北方流民,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岂不善哉?”
宋墨霜却只是摇头,正色道:“姐姐此言,虽不无道理,然妹妹亲眼所见,那些个流离失所之百姓,无不盼望重返故土。便是那一亩三分薄田,虽不及咱南方鱼米之乡富饶,亦是他们祖祖辈辈的根基所在。我等身为军人,守土有责,若连长城都保不住,又有何颜面去谈什么南方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