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这李忠平日里言语寡淡,又眼高于顶,鲜少对人有半分夸赞,今日竟如此赞誉敌将,着实出人意料。
李忠见众人神色各异,忽地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豪迈与欣赏:“若我军中有此等人物,何愁大事不成?只是可惜,她乃南蛮世家之将,不能为我所用。”
说罢,端起玉觥,仰首一饮而尽,仿佛在为这难得的对手而敬酒。
帐中众将闻言,皆感李忠胸襟宽广。
酒尽樽空,李忠将酒杯猛地往桌案上一蹾,一声沉响,震得诸将心神皆凛。
有细心的将领思量,所谓败绩,不过数千侧翼兵马而已,宋墨霜脱逃之事,拓跋安难辞其咎,皇帝必然不至怪罪于李忠。
况且,前日李忠设计,竟然擒获那名震天下的南蛮主帅,功勋卓著。故将军心中自有筹算,虽然走了敌军侧翼,仍胸有成竹。
然众将不知,李忠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暗忖:此事难以置信!拓跋安虽非万人敌之勇将,亦是久经沙场。此番领着自家铁骑,纵有疲兵之态,岂能如此轻易溃败?莫非……
念及此处,李忠心神一凛,疾召一名亲兵,低语数言。
那亲兵领命而去,李忠复又审视棋局,然而眉头紧锁,无心弈棋。
“莫非将军您……”一素有机敏的偏将壮胆开口,欲言又止,眼珠滴溜转动,欲从主帅面庞察言观色。
李忠斜睨之,冷哼一声:“汝以为本帅,惧那宋家黄毛丫头?”
“末将不敢!”偏将惊缩脖颈,连连躬身,奉承道:“李将军天纵奇才,武功盖世,区区南蛮女流,今日不过从拓跋安手中走脱,又岂能入得将军法眼!”李忠仰天长笑:“哈哈哈!本帅又岂是那拓跋安之俗流,贪花恋色,于两军交锋之际,逞一时之勇,又言语粗鄙,有辱我大宁国,堂堂华夏正朔之威仪。”
其时南北两朝,虽以长城为界,对峙百年,然双方皆以华夏正朔自居。
宁国雄踞长城之北,横跨东西,呼许国为“南蛮”之地;许国亦不甘示弱,斥宁国为“北狄”之邦。
两国互以贬词相称,一南一北,倒也是颇为默契登对了。
这李忠,乃是那二王爷府中骁将,纵使于前线败阵一二,亦无大碍,不过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罢了。
然而,他若于与许国将领交锋之时,有损宁国之华夏威仪,必遭严惩。
李忠顿了顿,又道:“此宋家丫头虽有几分姿色,然本帅更赏其胆识与智谋。传令下去,明日点五千铁骑,与宋将军‘切磋’一番,切勿伤其性命,本帅要亲会此人!”
“遵命!”众将齐声应诺,心中却暗自嘀咕:救拓跋安,仅拨五百骑兵,使后生领军;会宋墨霜,却亲率五千,李将军老人家您此举,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说宋墨霜这边,领兵徐行,日光映照下,恰似古之巾帼英雄,英气勃发,不让须眉。
众副将自拓跋铁骑之围中脱身,纷至沓来,面红耳赤,齐声赞曰:“将军神机妙算,吾等钦佩之至!今日之险,皆赖将军之力!”
一时之间,马蹄声声,夹杂士兵低语赞叹。
“宋将军!”张云见己方脱困,急趋上前献殷勤,嗓音微颤,“将军真乃国士无双!智勇双全,败敌于阵前。此巾帼英雄,应永世传颂!”
一士卒对旁人笑道:“将军不让须眉,以寡胜众,实为英勇!”
虽尘土满面,汗水交融,宋墨霜嘴角仍露微笑。
“非我一人之力。”她沙哑而坚定言道,“此乃诸位兄弟同心协力之功。共赴沙场,互信相扶,方能克敌制胜。”
一时之间,全军呐喊,声震山谷。
虽则脱出重围,为军中将士赢得片刻喘息,然宁国之阴霾犹如天边乌云,终日笼罩心间。
宋墨霜忆起数日前,那宁国李忠使诡计奸谋,竟将她堂姐夫、主将尉迟将军生擒活捉了去。边关烽火连天,京城之内亦不得安宁。
宋墨霜心下暗忖:堂姐宋聪紫身处尔虞我诈之朝廷,又逢那以才气闻名于世的诗坛浪子不断追求,不知她如何周旋应对?
梅校尉见宋墨霜出神,遂问道:“将军,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宋墨霜将思绪拉回现实,环顾四周,但见众将士皆是一脸坚毅之色,心中稍安。
宋墨霜默然片刻,心念疾转,知须速谋良策,以援尉迟将军于危难之际。
她朗声道:“列位且宽心,我等既已突围而出,当与主力大军合兵一处,共商大计,筹谋再举。我今日便修书一封,禀明圣上,恳请援军,待援至之日,定叫宁贼有来无回,灰飞烟灭!”
她心中早思及救人之策,却不言尉迟凯之名,恐挫伤士气。
至于攻势之策,宋墨霜心知肚明,按常理而言,自当将宁军逐出长城之外。
然而此等反攻,非等闲之辈所能为,纵使尉迟凯在时,亦不过与宁军在长城内的防御工事僵持而已。
如今,兵力悬殊,群龙无首,若欲驱逐宁军于长城一线之外,怕是唯有那诸葛武侯再世,方能筹谋。
众将士却是不知她心思已绕数圈,闻此反攻之言,精神为之一振,有者低语赞道:“将军英明!”
更有老兵泪眼感慨:“尉迟将军若在,定为宋将军自豪。”
梅校尉却是个心思细腻的,略一沉吟,上前一步道:“将军所言极是!但……吾等如今当往何处?”
宋墨霜正要答话,忽闻南疆烽烟急骤,一道矫健之影如弦上箭发,疾风驰骋而来。
只听信使高声呼道:“将军!京师十万火急之报!”
宋墨霜心如战鼓,料定是那尉迟凯将军遭擒之噩耗,果然已至龙颜之前。
她厉声催促:“速速呈来,勿容迟延!”信使深知其威严,低头敛息,声音颤抖如秋风落叶:“圣上昭告天下,尉迟凯将军,背主投敌,附于敌军矣。”
宋墨霜之心,瞬间沉入冰窟。
尉迟凯,叛国?
她在阵前,深知己方昨日尚与敌军交涉,未闻尉迟凯投降。而皇城百里之外,何以先知其变?
难道,宁国在京师之使节,有超乎常人之传信秘术?
信使见她脸色不定,小声续道:“圣上已颁旨意,即刻拘捕尉迟将军全家,不久将行极刑。其中,更有……宋家……聪紫小姐。”
此言甫出,世间似静止无声。
阿紫姐姐,竟要遭极刑?不,万万不可,她断不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