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两手空空,也不见什么上好的安神茶,更无熏香床单之影。
聪紫不禁莞尔,沉静如水的眸子里微微溢出笑来:这丫头倒是极会嘴上使利索功夫,嘴里说的物件,却一个也没带来。打小即是如此,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做起事来却是糊里糊涂,乱七八糟。
她看了看门口,声音如泉水般平静,朗声道:“多谢你思虑周到,过来罢。”
她轻轻拍了拍身旁的锦垫,示意墨霜上前来。
墨霜见姐姐识破自己装扮,也不再作态,如猫儿一般,蹑手蹑脚挨到姐姐身边。那绣花鞋底儿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她又身形矫健,倒真像夜里出来偷腥的猫儿。聪紫见她如此小心,不禁掩唇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闹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今儿个怎么倒像做贼的?莫不是偷了哪家公子的玉佩,要来姐姐这里藏匿?”
墨霜听姐姐打趣,心中焦急,知此时不是玩笑的时候。她握住姐姐的手,却觉冰凉一片,如同握着一块寒玉,心中更是一紧。
她轻唤一声“阿紫姐”,嗓音压得极低,唯恐隔墙有耳,又怕风吹散了去,柔声道:“我来救你。此次定要听我的,不得迂腐。你莫要担心,我早已安排妥当。”
聪紫见妹妹神色凝重,语气坚决,心中也不由得一沉。她素知妹妹顽劣,却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的模样。
她只轻轻叹息道:“墨霜,你怎会……你领兵在外,怎可私自回京?罢了……如今你我姐妹,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们……他们欲在明日午时问斩。”
问斩?
尉迟凯在宁营究竟如何,她这领兵在一线的将军尚且不知,这昏聩无道的君王,竟要在京城问斩他的家眷?岂有此理!
墨霜松开了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心头,浑身血液都似凝住了。
聪紫乃是有诰命在身之人,人生尽头,连一杯毒酒,一条白绫都不得?竟要与那市井罪犯一般,受那刀斧之苦!
墨霜顿觉一股怒气如烈火般腾起,暗道:甚么皇恩浩荡,竟是如此凉薄!想我宋家百年之前,可是有从龙之功的,如今也是国之栋梁,嫡出的千金竟落得这般田地,岂不令人心寒齿冷!
想那皇帝老儿,惯读《商君书》,阴险狡诈,翻脸无情,便是对自家人,也狠得下这等毒手!早知如此,百年前便该选那商誉颇佳的宁国李家,去苦寒的北方受冻,也强过今日受此侮辱!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一跺脚,却又忽然灵光一闪:既是皇帝如此绝情,看来倒不必再费唇舌劝姐姐离开了。
墨霜紧咬银牙,声若蚊蝇,贴着聪紫耳边道:“姐姐,现下不必多言,那尉迟家甚么劳什子,我可顾不得了!此番回来,只须保姐姐周全。姐姐放心,我已安排妥当,今夜便带姐姐离了这囚笼。”
聪紫闻言,长叹一声,心下思量,此刻若是逃了去,只怕要连累家中父母兄妹,颇为不便,反倒不妙。惟见墨霜那坚定的神色,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墨霜见姐姐如此,心中又暗自忖度,这皇帝老儿自登基以来,行事倒也还算个明君,怎的做出这般糊涂事来?莫不是……
想到此处,墨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下忐忑。莫不是那些奸佞小人搬弄是非?若是如此,得想法子探听探听,究竟是甚么人在背后捣鬼!
她见聪紫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便敛了方才的肃杀之气,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调侃道:“只是此番你我姐妹重逢,可绝非我所想的情状了。想我二人,若是少些这等生死危机,多些佳酿美食,吟诗作赋,岂不美哉?上回你差人送来的那几坛西海柏岚屯葡萄酒,我还未及开封呢。”
聪紫见妹妹这般,唇角不禁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苦笑,道:“你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没心没肺。”即便身陷囹圄,危急时刻,妹妹亦能唤起她心中暖意,嘴角笑意,真真是个暖心的丫头。只是这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
墨霜见姐姐如此,心中酸楚,故作轻松道:“姐姐莫要担心,墨霜这就带你出去。待咱姐妹回了家,我日日给你做桂花糕吃,可好?”
张云在一旁守护,他身着那紧身的丫鬟服侍,各处扭捏,本已颇为不耐,此刻见这杀伐决断,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自家主将,见了姐姐,居然也如寻常闺阁女子一般,絮絮叨叨,家长里短起来,心下不觉好笑。暗道:女孩子家说到底便是女孩家,便是在外间再厉害,骨子里也还是柔软的不是?
他偷偷抬眼瞧了瞧墨霜,心中又是不禁一动,只见她眉眼间英气逼人,顾盼生辉,却又带着些许少女的娇俏与灵动,若说是凤凰初生,高贵中带着稚气,倒也不为过。
难怪那风流的赵三郎,也对她一见倾心了。
此时,那雕花楠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