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洒入厢房。
京师的喧嚣之声渐起,墙外车马喧嚣了起来。
院内却是一片静谧,唯有几片落叶,随风飘零,悄无声息,恰似世外幽谷。
宋墨霜身着素装,来回踱步,以排遣心中烦闷。她心中不安的直觉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只觉此事断非如此简单,故而不敢懈怠。
再看那宋聪紫,斜靠在矮榻上,仪态端庄,如空谷幽兰。虽身在这简陋厢房,然其天生丽质与高贵气质,自难掩藏。
却原来,聪紫心中自有丘壑。她并非对夫君尉迟凯的安危漠不关心,只是自打被软禁,早已将此事于心中反复推敲,思虑周全,如今心中倒似那明镜一般。
只见她略一沉吟,修长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道:“妹妹莫急,此事急不得。如今敌情未明,贸然行事,恐打草惊蛇,反倒不美。依姐姐看,不如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再行计较,方为上策。”
宋墨霜点头称是,却又忍不住叹道:“唉,姐姐总是这般镇定自若,遇事不慌,妹妹自愧不如。都怪我沉不住气,倒叫姐姐见笑了。”
聪紫微微一笑,道:“妹妹这是哪里话?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她心中暗忖:若是那宁国将尉迟凯处决了,那便万事皆休,只得另作计较,一切从头来过。若是宁国留着他,意欲以此为筹码,那么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倒也不必如此惊慌失措。
如此说来,此事的关键,便不在前线军营之中了,与宋墨霜的关系,也就不大了。
毕竟,她一个小小四品将军,便是再着急,又能如何?莫非还能飞到宁国去不成?
想到此处,宋聪紫幽幽叹了口气,心道:若非那皇帝打自己的小算盘,横生枝节,将尉迟家上下软禁,此刻自己早已与宁国使臣谈起此事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斗室内,看着自家宝贝妹妹这般干着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却说那宁国驻许国的钦差使臣,自然是宁皇心腹之臣,其副使亦是李家二王爷倚重之人,况那前线主帅李忠,更是二王爷麾下家将。这其中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岂是寻常人能看得明白的?
而宋聪紫身为理藩阁尚书的千金,自幼生于宦门,长于朱阁,耳闻则为邦交辞令,目睹则为往来国书,于这等外交之道,早已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宋丰每遇那不便与宁国使臣直言之事务,往往便由聪紫在诗会宴席之间,与那宁国女眷们闲话家常,先自旁敲侧击,探一探对方心意,再作区处。
单说有一年,宁皇想吃许国特产的妃子笑——可不是妃子一笑值千金,是那荔枝名唤“妃子笑”——便是宁国使臣夫人在诗会上,假意叹道:“闻说许国‘妃子笑’甘美异常,可惜远隔千山万水,难得一尝。”聪紫何等样人,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焉有不知其意的?当下微微一笑,接口道:“夫人若是喜欢,聪紫南方家中恰好有一小块田地,向产荔枝,不日便遣人送来,大家一同品尝,也好再开一场诗会,热闹一番。”
于是乎,八百里加急的快马,经由官方驿站,一路换班疾驰,不数日,满满两大箱“妃子笑”荔枝便送到了宁国京城的皇宫之中,呈于宁皇案头。宁皇一见,龙颜大悦,赞不绝口。
而那宁国在许京的使团上下,连同家眷,亦都分得些许荔枝,尝了鲜。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宁皇既得了这等示好,自然要有所表示。那一年,边境倒也太平,不曾有大规模的战事。
两箱荔枝,八百里加急,换一年边境百姓安宁,这等四两拨千斤的妙事,便是理藩阁的日常。
只是这等手段,说出来未免有些不登大雅之堂。
古人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宋丰回奏之时,总不能在奏折上写,说是因今岁给宁国钦差夫人送了自家南方庄园织造的特级云锦绸缎,或是初茶碧螺春,这才避免了刀兵之灾。
好在当今圣上还算圣明,将宋丰的苦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每年封赏从不吝啬,与兵部商议军国大事,也往往会让宋丰列席旁听。
这等边疆用兵的军国大事,尚能在理藩阁轻轻巧巧四两拨千斤,化干戈为玉帛,如今这事关宋家小姐自家夫君,其中关节,岂会没有转圜的余地?
想那宁国使臣众人上下,平日里也曾受过宋家不少好处,如今正是投桃报李之时。想到此处,聪紫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那李忠若是个冲动不懂事的,贸贸然在前线就问斩了理藩阁尚书的女婿,只怕宁国使臣弹劾他的折子,明日就要雪片般飞往宁京了。
须知宁、许两国,百年以来,皆以华夏衣冠正统自居,私下里唤那对家是“伪朝”、“僭逆”,彼此看不顺眼。
偏是如今的两国圣上,一个是宁皇,一个是许帝,倒似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这才互派使臣,商谈互相承认,约为兄弟之邦等事宜。
真真是两国百姓多少年修来的好局面,百姓莫不额手称庆,盼着刀兵化玉帛,永享太平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