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日、年复年,在这神都中蹉跎大好年华。
任由体内的热血和不甘的灵魂,在岁月的消磨下,随着这大雍一同腐朽、一同日薄西山。
可……不甘又怎么样?
上进的通道,早已被世家大族所把持!
哪怕再是庸蠹蠢物,也能凭借家世高居朝堂之上。
对着他们这些寒门英才指手画脚,呼来喝去!
就算是舍下这一切,投身地方州郡,结果又能好到哪儿去?
本地大族、名门大宗。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宛如铁桶。
可谓是万世不易!
他们这些无依无凭之人,别说站稳脚跟了,一旦触及各方利益,便是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
这一刻,他们恍惚间忽然发现这大雍虽大。竟然没有他们这些寒门之人一寸容身之地!
片刻之后,有人猛地灌了一口闷酒,声音不无怆然道。
“可惜如冠军侯这般……世间仅一人也!”
“世道如此,徒之奈何?”
众人闻言,一阵默然。
大雍立朝至今。
算上当朝太康帝,历经九帝,两千一百四十二年。
能以寒门、平民之身登上高位的,前面千年尚有一些。
后来就寥寥无几了。
而这近三百年来,却是仅冠军侯一人而已。
这或许就是赵乾不惜冒险私自扣留那些奏疏,其他人也不顾事后被牵连,为之奔走的根源所在。
世间幽暗。
没人会愿意自己心间仅存的那点微光熄灭!
令狐安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声感慨,竟让原本热切的场面渐渐冷了下来。
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正想说些什么挽回局面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出声道。
“我倒是觉得诸君没必要这般颓丧……”面对这般突如其来的话,在场众人不禁愣了一下。
旋即齐齐向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见说话的那人似乎是那位被赵乾带来的周掾史,神色不由讶异了下。
“周掾史此话何解?”
被众人目光所打量,周掾史并没有多少不自在。
神色平静地浅饮了一口酒水,而后才道。
“不知诸君可曾听过一句话?”
“一人得道,鸡犬亦可升天。”
说着,不无自嘲道。
“刚刚周某听闻李君所讲,心中便在想。”
“这世间英才豪杰千千万,但能如冠军侯那般成就不世功业的,不说一个也无,也是凤毛麟角。”
“最起码若是换做周某身在冠军侯当时的处境,别说是成就功业了,怕是保命也难!”
周掾史这话可谓是大实话。
那位冠军侯这一路行来,简直可谓是传奇。
常人无论如何,别说是复刻那位冠军侯的成功了。
怕是连想想,都会觉得不可能。
可越是实话,越是扎心!
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神色越发颓然了。索性又喝了几口闷酒,然后道。
“周掾史有话不妨明言。”
对于众人这话,周掾史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反而放下手中的酒盏,忽然起身向着主座的李赫躬身一拜,而后道。
“周某厚颜,想跟李君求一个颜面。”
李赫见状,似乎被惊了一下。
赶忙起身避开这个大礼,而后身形一闪,亲自上前扶起周掾史。
“周掾史有话直说,李某一介武夫,哪能受此大礼?”
周掾史顺势起身,轻笑道。
“周某孑然一身、身无旁物,唯有这一副无用之躯,于这神都蹉跎多年。”
“如今年岁日长,日渐思家……”
听闻周掾史这话,不但李赫愣了一下。
好在作为同僚的赵乾,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出声解释道。
“李君有所不知,周君为赵某同僚。”
“幽州乃是周君故土!”
幽州人?
听到这话,李赫神色震惊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住了周掾史的臂膀,神色隐现激动。
“原来周君乃某同乡!怎么不早说?”
说着,李赫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块残布包裹的东西。
随后轻轻揭开那块小小布裹。
看李赫这副视若珍宝的模样,众人本以为是什么珍稀之物。
个个怀揣着几分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看。
可等看清之后,却见那残布中包裹的,竟只是一小撮黑色的土灰,不免有些失望。
正疑惑不解间,却见李赫将那土灰置于周掾史面前道。
“周君离家日久,如今可还识得此物?”
周掾史此时神色同样疑惑,定定地看了李赫掌间一阵,忽然也激动起来。
“莫不是……莫不是……”
见周掾史果然认出了此物,李赫这才道。
“这是先前李某离家前,侯爷亲自赠与李某的一柸乡土。”
“如今李某分润一些给周君,如何?”
说着,也不给周掾史拒绝的机会。
动作小心地从土堆中分出一小份,然后撕下一角衣襟包好,递给对方。
周掾史手捧包好的乡土,原本平静的神色,渐渐颤抖。
片刻之后,双目已经泛红。“多……多谢李君相赠!”
“某不见故乡之土,已二十载!”
说着,堂堂七尺男儿,竟已泣不成声。
总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在场众人见状,神色无不动容。
只是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在周掾史的身上了。
而是将目光看向小心将剩下乡土收入怀中的李赫。
已经收敛了情绪的李赫见状,冲着众人笑了笑。
“让诸君见笑了。”
“尘土虽贱,却是乡土。”
“残布虽残,却是我家侯爷贴身之衣,由不得李某不珍重!”
听闻李赫这话,众人神色震动。
临别赠土!
裂衣裹之!
这一刻的他们,脑海中忽然对那位素未蒙面的冠军侯,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那就是重情重义!
换位思考之下,若是自己是这李赫。
士为知己者死!主君如此待我,如何能不肝脑涂地以报之?
一时间,他们竟有些羡慕起李赫起来。
而这时,做完这一切的李赫再次看向那周掾史,示意他继续将没说完的话说完。
收敛了激动之意的周掾史,一面将赠礼贴身收好。
一面再次躬身向着李赫一拜,情真意切道。
“周某无用之人,冠军侯可愿用之?”
这话出口,酒肆之中的气氛微微一滞。
一双双眼眸神色震惊地望着周掾史。
这是要辞官,投靠那位冠军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