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如此热切的态度,和一切尽在掌握的心理,都让夏尔心生疑窦。
难道菲利普和那位蓝丝袜小姐过从甚密?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个大麻烦了,因为那位小姐可不是单纯的文学爱好者而已,而是拥有特殊身份和使命的人。
“我听说过有关于那位小姐的一点点事,你和那位小姐很熟吗?”夏尔装作不经意地问,“之前你们有过来往?她是怎么来这儿的?”
“我跟她……也谈不上很熟吧……”菲利普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只不过我跟她的一个朋友很熟而已。她的那位朋友跟我有过一些老交情,而她也是借助那位朋友的关系来到枫丹白露的——所以前两天在我和朋友来往的时候也顺便认识她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菲利普突然变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对夏尔解释。
“夏尔,你放心,她跟我之前没有什么来往,绝不是我玩腻了再介绍给你,你放心吧,那个妞看上去挺喜欢附庸风雅的,绝不会是那种放浪形骸的类型……”
“好了我知道了。”眼见菲利普越说越是不堪了,夏尔终于忍受不住了,连忙伸手制止了对方。“那你去找一下她们,想办法尽快为我安排一下吧。”
“夏尔,包在我身上吧!”在得到了夏尔的同意之后,菲利普显然喜形于色,再次跟夏尔打了包票。“我已经跟她们说好了,只要你点个头,她随时愿意恭候你,如果不介意的话甚至今天就行,你看,这位小姐够仰慕你的吧?连最基本的矜持都不讲了,老实说夏尔我认为你不能浪费这样的机会啊……”
菲利普兴致勃勃地鼓动着夏尔,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位小姐的相貌举止,一点也没有把妹妹的立场放在心上。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那位蓝丝袜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也和她没有什么交情,被许诺了不少好处而已,夏尔不动声色地作出了判断。
好,既然她这么积极,那我也就不要再摆架子了,毕竟大家可是有旧情在。夏尔心想。
“那好,你就帮我去说说吧,今天傍晚我会去花园外散步,我们可以在那里选一个地方见见面。”
“真有你的。真是雷厉风行!”菲利普做了一个佩服的手势,然后马上就告辞离开了夏尔的房间,“等我的好消息吧,夏尔!”
……………………
在晚霞开始在天空当中绽放金黄色和橘红色的霞光之时,夏尔按照这几天的习惯在枫丹白露宫的花园小径之间徜徉,欣赏着傍晚时分的美丽景色。
因为已经连续举行了好几天的赛马会,所以来到这里的访客们的热情已经在慢慢消褪,所以,原本嘈杂的喧嚣开始恢复为原本的宁静和恬淡,尤其是在花园的深处,更加是静谧无比,成为了这个浮华世界当中一个朴实的角落。
夏尔以基本一致的步伐,悠然漫步于这一片片翠绿色当中,看上去和往常并无不同。然而今天他的脚步却有着一个明确的指向处。
枫丹白露宫附近有大量的森林,这些白桦、山毛榉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成为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隔绝出了一个个小空地。在过去的王政时代,历代国王们都曾来到这里消遣,他们和他们的朝臣们就在这些苍翠的森林当中狩猎,或者和自己的情人幽会。
即使到了几个世纪之后的今天,情况也并没有多少不同,夏尔在其中漫步的时候,几次碰到了顾影绰绰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有些人甚至他还甚至,互相投以心照不宜的眼神然后直接错开,仿佛谁也没有看见谁一样。
当夏尔来到林间一处空地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十分昏暗了,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天空只有一层灰蒙蒙的薄光,努力抵抗着黑夜的到来,晚风在林间回荡,发出阵阵轻响,而那些树枝和树叶顾影绰绰,好像隐藏着黑夜的精灵一样。
空气很清新,但是也有些冷,夏尔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这一片美景,然后扣紧了自己外套的扣子,同时在暗自寻思,对方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沙沙沙的脚步声很快就从前方的森林当中响了起来。这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在面前的树林之间显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然后,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了,直到夏尔可以看清对方的样子了。
这确实是他很熟悉的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虽然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她的真名。
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绒裙子,裙子在颈部扣着一个花形的丝结,也许是因为在夜路的缘故,她的手里提着一个中国式的丝绸灯笼,这声装扮再加上富有规律的脚步,让她充满了一种舞台上的风雅气。
由于灯笼的黄白色光线的缘故,她栗色的头发显得格外显眼,发髻后面的宝石发针同样熠熠生辉,衬托得她肤色越发苍白,面孔的轮廓也格外精致。
她脸上依旧挂着令人熟悉的笑容,仿佛永远在笑一样,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人们只能在这笑容的深处,看到一点点属于真正的那个她的严厉和坚定。
“好久不见了啊,夏尔。”她以近乎于恒定的步伐,毫不紧张地走到了夏尔的面前,“或者我该尊称您大臣阁下?”
夏尔起先想要保持严肃,但是很快他就觉得这种装腔作势毫无意义,于是耸了耸肩。
“还是叫我夏尔吧,您是当得起这么叫我的。”
“真感激您这么谦逊待人,夏尔。”当走到了夏尔的面前时,她停下了脚步,然后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个礼,“夏尔,我还以为你会故意晾一下我再接见我呢……”
“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体现权威。”夏尔的语气虽然谦恭,但是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一点自得,“再说了,我们旧日的交情让我不忍心这样对待你。”
“哦,旧交情!真难得您还记得这些!”蓝丝袜小姐笑着摇了摇头,“可是从您这些时间以来的情况来看,我可是难以相信您还记得,毕竟您再也不和我们沟通消息了——”
“我是帝国的大臣,公务缠身,而且身份敏感,自然不好同外界来往过密。”夏尔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也请您能够体谅我。”
他当然不能直说“因为你是为英国政府效劳的人所以我不能和你来往太多,以免引起他人的疑虑”,不过他相信以对方的才智她是能够理解这个理由的。
“哦,多气派的回答啊!”卡特琳娜的笑容更深了,说不清是佩服还是讥嘲。“当然,我是能够理解您的。诚然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遗憾……因为我不能和过去那样,时常看到您俊俏的脸、听到您风趣的妙语了。”
这话说得有一些轻佻,然而夏尔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反倒是心生戒备了。
“我相信,您身边有很多青年才俊来让您免于遗憾的。”他审慎地回答。
“可是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却是无法替代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大臣。”卡特琳娜还是没有放弃。
“那么您到底需要这样的大臣为您做什么呢?”夏尔决定单刀直入了。
“这取决于您愿意为我做什么,因为我并没有任何强制您的方法。”卡特琳娜微笑地看着夏尔,“只有对这位先生青云直上的钦佩和欣赏。”
“在我困窘落魄的时候,您帮助了我,我是会一直铭记这种帮助的,所以我愿意用任何方式来回报您当时的帮助。”夏尔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有些话我也必须说清楚——这种回报,也只能以大臣的权限为限,我没有办法以损害法国为代价帮助您。”
“啧啧啧,多得体的回答啊!”佩里埃特小姐似乎很佩服的样子,啧啧有声,然后抬起手中的灯笼看着夏尔,“瞧瞧,我们的夏尔已经变成了一个多合适的大臣了呀!真不枉我当年那么看好他!”
“别这样……”被对方这样讥讽一番,夏尔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觉得我要把立场摆清楚而已。”
“您还是在把我当敌人来防备。”佩里埃特小姐微微眯起了眼睛,“诚然这也很正常,但是您忘了,我不是个傻瓜,我不会让您去做您注定不会去做的事情,那只会让我显得像个傻瓜,不是吗?再说了,如今不列颠和法兰西亲如姐妹,我们用不着这样剑拔弩张,而应该享受旧日的友情,不是吗?”
“好吧,抱歉,那就让我们享受旧日的友情吧。”夏尔耸了耸肩,“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下您这么急着见我的目的。我可以跟您保证,目前法兰西的外交决策,是皇帝陛下不容动摇的意志,俄国大使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们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任何东西——我们依旧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不列颠的身边。”
在夏尔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蓝丝袜小姐的神情变得稍微严肃认真了一些,显然这确实是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今那位伯爵在枫丹白露宫里面,只是充当一位可怜的客人,注定要受到欺骗和愚弄?”片刻后,她再问。
“是的,情况就是如此。”夏尔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件事他们本来就打算跟英国人解释,所以夏尔根本不需要对对方保密,倒是很乐意借此来表现他对对方的诚恳和尊重。
“那倒是不错。”得到了如此明确的答复,佩里埃特小姐显然放松了不少,“这下伦敦应该能睡得着了。”
“伦敦的老爷们就这么不相信我们吗?”夏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们可是和英国保证过几次的。”
“鳖拿巴和他的同伙们会这么讲究道义吗?”佩里埃特小姐冷笑着反问,“夏尔,你在乎过道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