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为玄叶真君挽好头发。
等挽好后,她道:“请真君助我。”
“剑君请说。”玄叶真君下意识轻抚头上的白玉簪,再慢慢将手拿下。
希衡道:“天之道,损有余而益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
玄叶真君点点头。
此话的意思是说,天道为均,会制衡万事万物,削弱强盛的事物,对弱小的事物则会有一定的弥补。
比如强盛的种族难于繁衍子嗣,弱小的种族则更容易绵延。
而人的“道”呢,则刚好相反。
人,会慕强,拿凡人最在意的钱财来举例,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
穷的越穷,富的越富。
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希衡说:“而今我有一道,非此残酷人之道,而是与人性逆流之道。”
希衡和青天鉴,在天湛剑之界中,开创了另外的人道。
赏善罚恶、济困扶危,天下大同,这不是天道做的事。
天道只负责制衡,让世间繁衍、留存。
这也不是大多数人会做的事情,大多数人只会“损不足,奉有余”
济困扶危,天下大同,永远是少数人的理想。
这是先圣穷其一生的追求,还追求失败了的东西。但是,有识之士明知这会失败,仍然逆流而行。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这是闪烁在人心底的、被残酷欺压、生活压迫而导致忘了最初心愿的美好。
黄口稚子会高声言善,耄耋老人会耻于言善。
他们敢大声谈论如何赚钱、如何算计别人,但却害怕谈论如何对别人好、如何心善。
因为前者令人佩服,后者令人破口大骂。
但多少人会记得,年轻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什么心愿?
希衡道:“我有一道,如今式微,却是每个人心中最初之挚,请真君助我,尝试以它唤回玄清宗弟子之心。”
那些被上古法术变为水的普通弟子,他们还没有求道成功。
他们连道心是什么都不清楚。
但是,人之善恶,从小就埋在了心底。
玄叶真君一沉吟,虽然她不明白希衡那个式微的道是什么。
她只知道希衡以杀证正道,这是上上大道,怎可能式微?
但是,玄叶真君仍然相信希衡,华湛剑君,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她道:“好,我该如何做?”
须臾,其余真君护法,希衡和玄叶真君并肩而立。
玄清宗所有“水源”用一碧绿芭蕉叶状的法宝盛住,飘在空中,倒映着天光云影。希衡朝玄叶真君颔首示意。
玄叶真君默念法诀,伸出手,自手臂中探出一缕树根。
一缕树根生出枝叶,开出花朵,探入“水源”之中。
希衡周身无风自动,一股冰凉的道意自她周身升起,须臾,又有道道金光蕴含其中。
这是什么道?
在场的真君都颇有见识,但都没见过这样的道,似乎连天道都能感应。
和天道、并驾齐驱一般?
人道金光通过玄叶真君的树根,传入“水源”之中。
原本平静的“水源”渐渐泛起温柔的涟漪。
原本变为水,浑浑噩噩,失去了意识的玄清宗弟子们,都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包容、温和、坚定。
他们有种心头酸胀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像是想到了当初绮云垂上,他们跋涉千山万水,找到玄清宗。
指着玄清宗的巍峨山门立下心愿,要学成仙法,回去将欺压父母的乡绅、逼自己为妾的地主、那些狗官全都通通教训一遍。
可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心愿,变了?
他们成长了,却也变得浑浊不堪,他们就像水一样,随波逐流。
可最初的他们,是人啊!
水中涟漪越变越大,渐渐,那一滩水中出现人脸,有男有女。
这是他们变成人的迹象之一。玄叶真君通过树根传承希衡的道意,最有所触动。
她有最利的宝剑、最强的杀道,却有一条明知式微的人道。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天空降下金光,落在希衡脸颊,她在玄叶真君眼中宛如圣人。
空中的玉昭霁也淡淡垂眸,在他眼中,希衡一直在发光,比金光更亮。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真君都精疲力竭。
好在,那些玄清宗弟子、长老全部都重新变为人。
他们对自己变成水的记忆非常模糊,只知道非常挤,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值得一提的是,玄清宗宗主薛夺不在这里。
不知他是被天亓真君带走了,还是别的什么?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众人都需要一定时间养精蓄锐。
玄叶真君偷偷拉过希衡:“剑君。”
希衡道:“嗯?”
玄叶真君指了指天上:“那位殿下……”
如今宗主不在,希衡又不擅长交际,这些事情只能更长袖善舞的玄叶真君来做。
玄叶真君道:“魔族殿下在玄清宗危难之时匡扶本宗,我们本该倒履相迎、设宴款待,然而……”
她细细蹙眉,有些难以启齿,希衡听懂她的未竟之语。她道:“如今玄清宗百废待兴,正是一团慌乱之时,的确腾不开手来接待他,他并非古板固执之人,我去随他说。”
玄叶真君松了一口气:“这便好,还望剑君转告,来日玄清宗必奉殿下为座上贵宾。”
玄叶真君之所以让希衡转告,是因为她们同玉昭霁素无交集。
而且,有些惧他。
……
玉昭霁在高空黑日之中,无聊地望着下边。
他能看到玄清宗外已有不少人对这轮黑日产生好奇,指指点点,也能感受到有高阶修士赶来的气息。
但玉昭霁并不在乎。
直到希衡飞往高空,玉昭霁才再度从黑日中飞下:“处理好了?”
他们一个向上飞,一个向下飞,像黑白双鹤双向奔赴,很快就碰了头。
“是,现在他们善后,你呢?”希衡问,“你是否急着回魔族?”
玉昭霁凝睇她:“我千里迢迢赶来,一口热茶没喝到,吹了许多冷风,现在你就要赶我走?”
她果然对女子格外照顾,对他就差那么一线。
玉昭霁面色孤冷,一股不好的判断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