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午拍完两场,徐容也没回酒店歇着,临到天黑,他还有一场戏。
“我觉得帅红兵可以按你说的,进了那什么组织,然后三番五次的逃跑,又被抓了回来,挨了几顿揍,&nbp;后来学聪明啦,不敢跑了,但是慢慢的练出来一副利索的嘴皮子,然后窝点被捣毁,进去反醒一阵子,终于悟明白了只有合法的坑蒙拐骗才能踏踏实实的赚钱。”
“等期满出狱,摇身一变,搞培训、当讲师,四处授课,到处演讲,各种头衔加身,转变成为人生导师。”
“可是这个剧情,怎么衔接?”
“这还不简单?到时候请李又斌过来客串一场戏,剧情比如帅红兵错位跟他合影,完了就用那张照片起步,等帅红兵有了钱,再找各路明星大腕合影不是更加轻松?帅红兵的才艺,前期都是铺垫好的,&nbp;一开始就搞艺术培训!”
“而且这样改的话,&nbp;牛鲜花的那条线,也不用动。”
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吃饭的当口,徐容跟高满唐、安健仨人聊着后续的剧情,这一块他得仔细盯着,天知道高满唐要往哪里改,其他的他不关心,但是帅红兵这个角色不能被剧情搞崩了。
等吃完了,擦了擦嘴,他正要起身去车上歇着,想到最后一场戏,目光在安健和高满唐身上来回逡巡着,问道:“高老师,你不是诚心搞我吧?三场戏,两场早上,一场给我排到晚上。”
安健瞅着徐容脸上的笑意,知道他在开玩笑,道:“咱们外景的夜戏不多,正好让你找找状态。”
一边的副导演马东明接了话茬,问道:“徐老师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等晚上再让苗老师通知你过来?”
马东明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瘦长脸小眼睛的年轻人,&nbp;虽然名义上是副导演,&nbp;但基本上干了大半执行导演的活儿,&nbp;一上午的时间,徐容几乎没见他歇着过,跟摄影确认机器位置、看布景的镜头摆放、盯群演、催场,很细心,也很认真,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但徐容却瞧的明白,马东明是个好的副导演,却不是个合格的执行导演,执行导演不要求学历,哪怕初中毕业来了,能认字,会说普通话,照样能干,但是前提得能吃得下苦,因为执行导演需要管的事儿太多太多,制片主任管的他要管,制片主任不管的,他也得盯着,另外最重要的是,得能够协调好各组、演员、群演,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
徐容觉着马东明当不好执行导演的原因就在这。
马东明太过柔和,不够强势,跟各个组沟通的时候,总是哄着,眼下刚开始还好,等过一阵子,但凡遇到点事儿,根本就压不住。
这是当了导演之后才能有的脾气,因为那个时候,有执行导演替他说难听的话,办难办的事儿。
但是这些,徐容没有提醒的缘由,纵然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人恐怕也未必领情。
而且他瞧着,导演安健也没有提点马东明的打算,马东明是前导演找的助手,安健若非临阵换将来的,缓冲时间短,说不定马东明早被他干掉了。
副导演在开机之后,跟开机之前,完全是爷爷跟孙子的区别,彻底沦为了干脏活累活的,比起新人助理,也就是稍微多了点经验。第二天,徐行买了个小保温箱,剧组的饭虽然是用保温箱盛的,但是真到了开饭的点儿,其实已然尝不到几口热气。
温度实在太低了,她不仅穿上了秋裤,还把带来的两条毛裤全给套上了。
到了中午,她领了饭,见哥哥那边还没休息,小心翼翼地将饭装到小保温箱里,准备放到车中,里边开着空调,温度比外边暖和不少。
刚转身正要过去,却刚好跟副导演马东明走了个对面。
马东明瞥了眼她手中提着的保温箱,笑着道:“给徐老师准备的?你蛮细心的。”
“嗯。”徐行笑着点了点头,因为还没放饭,她不大好意思的将保温箱往身后挪了挪,才笑着道,“马导演是有什么事儿吗?”
马东明小眼睛打量了徐行一会儿,似乎在思量什么事情,好一会儿,才缓缓了点了几下头,道:“是这样,咱们组有个女演员,嫌天气冷,不来了,我看你形象不错,要不你上吧?”
徐行怔了下,惊喜缓缓在脸上荡漾开来,望着马东明,道:“真的...可以吗?”
“十来场戏呢。”马东明先是肯定地说道,对于徐行的询问,却没给出明确的答复,而是咳嗽了两声,见徐行没立刻表示,笑着问道,“那个...可以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徐行跟对方的小眼睛对视着,她明白了马东明的意思,心中的、脸上的喜悦刹那间潮水般退去,勉强挤出了点笑容,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的。”
“有男朋友不耽误咱们处吧?”马东明理所当然地道,仿佛徐行的理由极为可笑,“真的,我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可爱,很像我的初恋。”
徐行彻底明白了,对方只是以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助理,抱着玩玩的想法,各取所需。
她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并不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怀揣梦想的小助理,更坚定的一点是,她有牺牲的觉悟,但却不以为马东明具备了玩弄自己的资格。
马东明眼瞅徐行拒绝的干脆利落,笑了笑,道:“行吧,你再好好考虑,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谢谢好意。”
徐容知道这件事儿还是在晚上回到了酒店,排完了第二天的通告之后。他听完了,并没有生气,反而望向徐行,道:“事儿我会处理,不过更重要的是,你还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对的吗?”
“什么?”徐行疑惑又有些不忿地望着徐容,她以为他会生气乃至于勃然大怒,然后去找马东明,但是什么都没有,平静的仿佛只是听她抱怨了两句中午剧组的盒饭不好吃一般。
徐容起了身,拿起保温杯,拧开了,抿了一小口,道:“这世上没有馈赠一说,有的只是等价交换,即使你看来的馈赠或者不等价的交易,也不过是你过去或者未来需要支付一定的差价,就说你吧,如果不好好提升业务能力,用什么去跟人做等价交换?”
“身体吗?”
听哥哥说的如此露骨,徐行细腻的脸蛋在灯光的照耀下鲜红欲滴,她听人说过许多类似的事儿,在她想来,哥哥在她事业初期能够帮到她,因此她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给他当助理。
但未来,哥哥却不可能给她更大的帮助了,但她并不只希翼做一个普通的小演员或者小明星,到了那时,她仍要舍,才能得,至于舍什么,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这是哥哥没有明言,却身体力行传授她的道理。
徐容见她脸色难看,道:“别觉得我说话难听,咱们没钱没势,想出人头地,大红大紫,比这难听十倍百倍的话还在后边,这才哪到哪?”
“你今天经的事儿,我也听说过,女的还是一个长的挺不错的女演员,很正常。”徐容想起一些传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想红,想挣大钱,我也想,可是得有原因不是,凭什么?别总指望着运气好,或者自己长的好看,人家欣赏你、乐意砸钱捧你,长的好看的太多太多了,长的不好看的拾掇拾掇也能好看,即使走了运,被人捧了,也只不过是一件别人用来牟利的工具,人家但凡哪天看你哪点不顺眼,也可以随时抛弃你。”
“任何行业,只有做到替代品极少乃至没你不行,才能挣大钱,才能红长久。”
见徐行瞧着不大服气,徐容又抿了一口水,道:“你不是很佩服黄小明吗?你还记得他刚出道的时候是什么样吗?我估计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你可以去看看的他第一次拍的广告的视频,跟现在,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
“你看看现在的他,身上还有最初的那种新鲜、蓬勃和无畏吗?等你真的哪一天站到他那个位置上,你才能体会到他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的强烈自信下的恐惧,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晚上想一想就能明白,可是吹着捧着,被人哄着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个位置上,就像一个膨胀的气球一般,里面吹满了气,只要拿根针轻轻一戳。”
“嘭。”
徐行的身体随着乍然的破音猛地抖了下,她第一次的感觉哥哥是如此的陌生,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徐容将杯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道:“就炸啦。”
徐行嘴唇嗫喏了两下,才反驳道:“可是我不觉得他的自信是装的。”
“因为只有缺少什么,才会时刻提醒别人,我有什么,就像学校里刻的那么大的校训,就像海润里一进门那么显眼的公司文化,可是你仔细想想,它們真的有这些东西吗?”
“回去好好想想吧。”徐容不再多说,这次也就是趁着马东明这个由头,劝她两句,徐行的想法,从一开始就跟他不太一样,因为若是易地而处,他真没脸去认二十年没认的亲戚。
徐行的想法有错吗?
遇到了难事儿,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的多是托关系或者有没有熟人,而不是去看流程如何规定如何,托关系和请熟人的过程中,自然也要付出,性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代价不同。
如果徐行有错,那么大多数人都错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徐容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挣钱本就是图活的更好,没必要为了挣钱反而搞的自己活的更累。
“嗯。”徐行起了身,沉闷地点了下头道,“那哥,你早点休息。”
徐容进组的第三天,片场似乎发生了点变化,又似乎没发生任何改变,胖乎乎的矮个制片主任高亚林忙了半天,好不容易喘口气了,打眼扫了一圈剧组,才恍然醒悟过来哪出了问题。
“不对啊,这往常催场都是马东明干的,今儿人咋没来?”他嘀咕了两句,望向苗辰山问道,“老苗,小马复景去了?”
苗辰山笑而不语。
高亚林一瞧他的脸色,打兜里将烟摸了出来,凑到了近跟前,低声问道:“咋回事?”
苗辰山接了烟,放嘴里,伸手捂着高亚林点着的火机,嘬了一口,道:“早上我给他买了张机票,送回京城了。”
高亚林吸了口凉气,两颗乌黑的眼睛转了几转,才问道:“咋回事啊,得罪谁啦?”
“徐老师。”苗辰山低声道,“跟徐老师的助理...反正小马的意思说是表白。”
“表白?屁的表白。”高亚林笑着骂了句,“他都俩孩子了,还表白?不过就因为一个助理,不值当吧?”
“关键不是这个,那个徐行。”苗辰山指了指不远处忙碌的徐行,笑了下,“是人徐老师的亲妹妹,这特么的谁能想的到?”
“卧槽,小马胆子也太特么肥了,这不是老太太火葬场公墓两点一线蹦迪,活腻歪了嘛。”
“嗨,也该他倒霉,这俩长的可真不像兄妹。”“别瞎嚼舌根了,给人听到指不定挨骂。”
徐容不清楚别人的议论,但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组跟组是不一样的,有的组,睡着睡着就睡一块去了,有的则是相当干净,主要还是看山头的多少。
《北风》制片人杨震胜压根没露过几面,意思也很明显,把权力交给了高满唐和安健,安健是高满唐自己找来的,俩人关系很铁,也就是说,在这个小集体中,最高权力是高满唐。
他不稀罕搞那些乱七八糟的,而只想着怎么把戏拍好。
“哥,好啦,下来吧。”
徐容歪在车里,见徐行拉开车门如此说道,他忙起了身,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低头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