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脸的朱晓鹏站在一侧,见他进门,声音当中夹杂着喜色喊道:“哥哥。”
“弟弟,你在这儿。”
“儿”字的尾音只给他发出了一半,就趋于消失,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的繁漪。
名义上的母亲,实际上的情人。
他的步子顿住,停了一瞬后,转身,就要往一侧的书房走去。
于明佳早在他进门时,手中的团扇停了下,听到他又要离去的脚步声,再次停止了扇动,极为温柔地道:“萍。”
徐容的身子轻轻刹住,缓缓转过身来,低着头,避免与她的视线对视,道:“哦,您,您也在这儿。”
“铃铃铃。”
郑融老爷子道:“周冲你首先要找到那种感觉,你有许多憧憬,对社会、对家庭,以至于对爱情等等,这应当是一个生活在肥皂泡中的人物,生活在梦中的人物,表现出来是单纯,不是刻意的傻。”
他转过头,又看向于明佳,道:“你不要学别人,一味的模仿,只能学出个四不像,刚才你的行动太机械了,你的语气太简单了,你的行动也没让人看出来你爱他,你根本没有把他当作你的希望。”
郑老爷子语气顿了顿,又道:“你经常演电视是吧,你要知道,如果你们这个戏演好了,以徐容的号召力,他是能够带你走向一线女星的位置的。”
于明佳尴尬地望着郑融,可是同时,又悄悄地瞥了徐容一眼。
她发现自己先前陷入了某个误区,徐容不仅仅是人艺的演员,还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顶级一线男星。
而跟他合作过的女演员,似乎,都红了。
徐容面无表情地听着郑老爷子的话,内心当中,他不是很喜欢郑老爷子对于明佳的指导方式,并非反感以他为工具,而是这种典型的情绪替代的表演方式。
出发点错了,行动上必然会出现偏差。
但心中其实也明白,这也许也只是无可奈何的解决方案,因为他跟于明佳压根就不熟,也不能指望于明佳把他当成她全部的希望。
而后,郑融又看向徐容,好半晌,才语气莫名地说了句:“不容易。”徐容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可是听到话,他有点懵,老爷子,我哪点演的好,哪点演的不好,你就不能给个准话?
不容易,这个评价听着似乎是在夸奖,但是在院里,这既不是一句好的评价,也不算是一句差的评价。
怎么体会,除了当事人,谁也摸不准。
郑融本来想让于明佳和朱晓鹏下去,仔细找找状态,可是想到一件事儿后,他止住了这个念头,转而对濮存晰道:“小濮,你上,不用我提示从哪个地方开始吧?”
“不用。”
濮存晰走到一半,却听到郑融极为突兀地问道:“场记呢?”
濮存晰忙回过头,道:“那个,郑老师,今儿本来没打算排,就没让场记过来。”
“喊一个过来。”
濮存晰应下了,心中却有些纳闷,把场记喊过来,记谁?
话剧的场记,主要负责排练期间导演各方面的安排,包括对对演员的表现、灯光、道具的设想等等,另外也是排练过程中的文字记录人员。
但是今天眼瞅着几乎没人能说上一句囫囵话,要场记干嘛?
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台上立着的身形,忽地明白过来,徐容。
因为刚才上过台的演员当中,只有他没挨老爷子的批评。
此时,他隐约明白了郑老爷子那句“不容易”的意思,表现不错,但是不能夸。
凭心而论,他觉得刚才张万坤演的还可以,却是没成想压根没入老爷子的法眼。
至于徐容的一场戏之后,他更坚定了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今天是徐容第一次走上人艺的舞台!磨练个几年,兴许就能领着一帮人上台了。
早上在会议室见到徐容时,他就有种预感,如果这个戏演的不好,多半跟徐容没有太大关系。
因此的,这才把吴钢划去,而自己顶了上来。
院里的两个看家剧目,《茶馆》几乎是倾尽了院里的全力在支撑,而《雷雨》每一场演出的效果都不太理想,总是演演停停,停停演演。
他还是想把这个戏搬回来,成为院里正儿八经的保留剧目,而不是只停留在嘴上和记忆中。
可是望着场上的年轻人,他又有点遗憾,因为刚才其他几个人的表现,实在撑不起“保留剧目”的名头,单徐容、他、张万坤表现看的过去,是没有意义的,顾威排的《雷雨》,眼下便陷入了如此窘境。
一场好看的话剧,必须是每一个演员的每一句词、每一个动作,都不会让观众出戏。
这也是外界总是评价,人艺但凡能在经典剧目中混上台词的演员,都是角儿的原因。
在辛月去喊场记的功夫里,徐容来到郑融身旁,低声问道:“郑老师,您看我刚才哪个地方演的好,哪个地方需要改正?”
郑融瞧着他,视线前所未有的温和,道:“你不能光顾着你自己,你得去压着同演者的节奏,刚才繁漪抢了半拍,你知道吧?你得压着她,比如你向书房走的时候,可以缓一下,这样,她就没法再抢节奏了。”
“嗯。”
“那好的地方呢?”
“呵呵。”郑融呵呵笑了,却只摇头,不再言语。
等了一会儿,郑融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不排戏的时候,你去我那,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我再仔细给你过过,小濮不行,他那还差的远呢那还。”
徐容斜了一眼假装什么也没听到,自顾掐着腰,走到一边安慰被郑融批的情绪低落年轻演员的濮存晰,干笑了一声,轻声道:“好。”
等场记来了,坐到一旁,郑融才接续道:“开始吧。”
濮存晰从舞台边缘,缓缓走到他跟朱晓鹏跟前,两手轻轻地整着衣领。
徐容和朱晓鹏同时喊道:“爸。”朱晓鹏微微弯着身子,问道:“客走了?”
“嗯。”
濮存晰应了声后,转头望向于明佳,同时几步走到舞台中间:“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病原来不重,回来身体好么?”
“还好,你应当再到楼上去休息。”濮存晰转过头,“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
“铃铃铃。”
郑融摇着头,道:“威严是自然散发的,不能强行拿捏,你得学会笑,你要知道,他们是你最最亲爱的家人,而不是你统治下的仆役。”
郑老爷子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在说谁,所有人心中都极为清楚。
在场的,包括徐容,一个个都尽力保持着面容的严肃。
眼下受训的,毕竟是快要退休的场务副院长。
只不过濮存晰却跟没事人似的,今天的郑老爷子,相对而言已经很顾及他的面子,不然放在几十年前,早就拍桌子指着鼻子骂啦。
郑融说着,起了身,走到舞台边缘,道:“我走两步你们瞧瞧。”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