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程昱的房间出来,徐容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走,一边思考起陈萌萌前天提及的张扬通过剧组走账的事。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立刻就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张扬大概考虑到靳芳芳即将卸货,无暇顾及公司内的一些细枝末节,才挺而走险。
但就像他给陈萌萌的答复,他并没有就此深究的打算。
30万仍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有“人至察则无徒”方面的考量,但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是出于更长远打算。
他准备寻个合适的机会敲打一下,伸手可以,但不能过分,当然,核心前提是张扬能够持续创造更大的价值。
回到房间,徐容刚推开房门,就听到卧室传出一道急促的“咔”的声响,紧接着,神采奕奕的小张同学穿着浅蓝色睡衣,探着脑袋、背着手走了出来:“你回来啦?”
“嗯,怎么还没睡?”徐容笑着,视线越过她,在卧室里绕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桌上合的严丝合缝的电脑上。
“等你回来呀。”小张同学“哈哈”干笑了两声,迅速转移了话题,“你赶快去洗澡吧,完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好。”
徐容应了声,换衣服的当口,留意到小张同学自始至终始终在卧室门口附近逡巡,跟巡视领地的那什么似的。
他随手将衣服扔在沙发上,状似无意地道:“小张啊,我发现你最近老爱抱着电脑看妈婆剧,其实那玩意看多了不好,会拉低你的审美情趣,有那时间,你还不如去逛街呢。”
“我哪有”小张同学本能的就要梗着脖子反驳,可是话刚吐出口,她猛然意识过来徐老师又套自己的话,瞪大的杏仁眼可见的变得柔和,“其实,其实也不全是啦,就是看了一点,但我也是以批判的眼光来看的。”
怕徐容不信,她最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批判!”
她最近压根就没看妈婆剧。
那么她总坐电脑前的行迹就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近来,尤其是结婚之后,她越来越发现“沟通”实在是一门大学问,它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是在某些时候总能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徐容听到她戛然而止的反驳以及后续“勉为其难”的承认,意外地转过头,和她对视着,过了几秒钟,笑意再也止不住地溢到了脸上,诧异道:“你,猜到了我想说什么?”
小张同学“哈哈”笑着,大拇指和食指只留出了一点点空隙地比划着,道:“可是还是反应慢了一丢丢,哈哈哈。”
等徐容洗了澡,擦着头发进了卧室,小张同学已然靠在床头,在她的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
瞥见徐容过来,小张同学立刻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招手道:“徐老师你快来快来。”
“怎么啦?”
“你看了就知道啦。”
徐容瞧着小张同学脸上诡秘的小表情,一边凑到她跟前,一边说道:“你这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我呢,还需要视频助兴?”
“嗯?”
小张同学陡然转过头,在疑惑了两秒后神情中竟然涌现出丝丝雀跃:“徐老师你不对劲噢。”
徐容和她对视了一瞬,问道:“要不,咱们先睡觉?”
小张同学哈哈笑着拿胳膊撞了他一下,道:“哎呀,我跟你说正事呢。”
“难道睡觉就不是正事?”徐容嘴上这么说着,但并没有立刻付诸行动,而是在小张同学一侧坐了下来,“看什么呀?”
小张同学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敲下空格键,电脑的屏幕立刻播放起拍摄出来的素材。
“笃笃。”
尽管只是一个抬手敲门的动作,但徐容立刻就察觉到了异常,因为戏中的小张同学和实质上的她截然不同,而且这种变化是气质上的变化。
徐容愣愣地瞧着电脑屏幕,过了好半晌才转过头,愣愣地瞧着她,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小张同学十分满意徐容脸上的震惊,可是她似乎早已预料到眼下的局面,语气极为平淡地道:“怎么啦,这不是很平常吗?”“不不不,一点也不平常,你这场戏的层次感非常强,简洁的肢体动作和眼神之间的强烈对比将何孝钰演的性格给凸显了出来,而且微弱但鲜明的肢体表达又给这场戏、给这个人物留下了更大的想象空间。”徐容丝毫不吝啬自身的溢美之词,“这个才是最厉害的,能够让观众去想象本身就是最好的表演。”
“还,有吗?”小张同学望着住口不言的徐容,鼓励几乎从眼角流淌而出。
隐约,有点意犹未尽。
瞧着小张同学早已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徐容笑着合上了电脑放到床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经意’的看到这段素材,这个逼会不会装的更圆满?”
小张同学顿时再也绷不住了:“徐老师你好讨厌啊哈哈哈。”
从刚才那条戏中,徐容很笃定一点,小张同学确实学会了自己昨天提到的“人物形体的自我感觉”,出乎他预料的是,小张同学竟然真的和这种方法十分契合。
更准确的说是格派和这种方法十分契合。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评价格派的表演训练方法,大概就是:一种能够让演员在表演上从零到一百的能力提升瞬间完成的方法。
当然,这是一种相对理想的状态。
但“人物形体的自我感觉”却是给这种理想状态创造了捷径。
可是,如何跟程昱解释呢?
总不能说小张同学的天赋碰巧十分适合这种方法?
大抵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在同一栋楼的某个房间当中,宋佚以一个小小的“大”字铺在床上,俩亮晶晶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虽然自身的人艺生涯和“成功”二字完全搭不上边,可一直以来她也没觉得太过孤单。
自己是徐老师的学生,小张姐姐还是徐老师的老婆呢!
袁雨的戏,院里的几位老前辈都经常夸,无论演得多好她都能够接受。
可是今天下午看到小张姐的戏之后,她脑子里竟然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诗来。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原来自己才是唯一的菜鸡。
在床上“大”了半天之后,某一刻,她忽地翻了个身,捞起手机,找到了一个过去几乎没有联系过的电话号码。
几乎不假思索的按下了手机的拨号键。
过了近十秒钟,电话中传出冯远正温和的声音:“小宋啊,还没休息呢,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佚憋在心头半天的气话到了嗓子眼,又被脑子中冷不丁冒出的身影给压了下去,转而以相对委婉的语气问道:“冯老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是,是这样的,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