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他倒在了雪地里,身体僵冷,肌肤干瘪失去血色。
他看见丰虚站在逆光处看着他,手里转玩着裁决权杖,冷笑道:
“不知召唤口令认主的裁决权杖于我也没有什么用,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便不夺人所好,留给你陪葬好了。”
尽管裁决权杖珍贵非凡,但丰虚显然没有要浪费时间来拷问谈光君这个硬骨头。
“仙人的鲜血果然醇美,接下来,本座可要好好品尝品尝那位水神尊仙的仙血了,不知能够给人带来怎样的惊喜。”
风雪渐盛,丰虚的身影已然远去。“呃……呃呃……”
倒在地上的谈光君像是一根冻僵地枯柴,脖颈间两点鲜红的伤口已经淌流不出任何鲜血,只是在那伤口之中,隐隐能够看到一抹深黑之色。
他艰难地喘着低冷垂死的气息,枯瘦的身体痉挛抽搐着一点点挪动着,将那根被丰虚扔弃的权杖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伴神谈光君,在做完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后,浑身已是孱弱得虚汗淋漓,寒风一吹,那冷汗便在皮肤表层冻出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之色。
他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嘴唇愈发的青白,佝偻地身体却仍继续在雪地中一点点地挪动着,在雪地中留下了一道醒目狼狈的拖痕。
谈光君的双手已经被冻僵,失去了血色的身体力气不济,抱稳裁决权杖都是艰难的。
他索性用张开嘴巴,以牙齿用力叼紧权杖,身体在僵硬的寒地里磨得破皮不堪,活像是一只被人打断了四肢的野狗在残喘着。
那样孤傲又自大的谈光君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这副比流浪狗都还不如的可笑姿态全被百里安看进了眼里。
他艰难挪到百里安面前,吐出权杖,开裂的嘴角还残余着干涸的血痂,谈光君嗓音嘶哑道:
“天启六合,神耀九州……这是裁决权杖的掌控口诀,我已经抹去裁决权杖上的认主痕迹。
你出来后,可通过此口诀,来让权杖重新认主。”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奄奄一息的谈光君,知晓他此举何意,面容平淡道:
“这是你们上清仙界的圣物,我得了此物,不过是得了一个大麻烦罢了。
仙尊祝斩……不会容忍天上的权杖落在一个尸魔的手中。”
谈光君自嘲一笑:“若是我有能力保护陛下,又怎会甘心将权杖交到你的手中?
丰虚老贼已然堕魔,决计不能再留。
而你,却是人间唯一能够与他较量的存在,有此权杖在手,你的胜算也能大上一些。”百里安看着玄脉尽断,气息将朽的谈光君,沉默了片刻,后道:
“其实你无需给自己下毒来引诱丰虚饮你仙血,他攻不进十方城,也伤不了你的陛下。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谈光君却是摇了摇首,道:“那夜你来找我商议对付丰虚的合作之事,我便知晓你行事虽剑走偏锋,却算无遗策良思维敏捷可将大局把握极准。
如今见你困于一方,却丝毫不乱心性,也能猜出你多半在城中留有后手。
可即便如此,我的陛下尚在城中,我无法做到什么都不做,便将他的性命安危交于一个外人来审时度势。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虚弱丰虚的实力,降低他的危险性……
哪怕在你眼中,觉得我的行为是可笑多余、枉费性命的,但身为陛下的伴神,这是我的使命。”
谈光君磨得血肉模糊的下巴仍旧固执地抵在冰冷粗糙的雪地里,昂着倔强殷切的目光,双眸明亮灼灼地看着百里安:
“我完成了与你之间的约定,你……也会助我护住陛下的,对吗?”
青霜般的死意渐渐从他脖颈处蔓延,覆遍脸颊。
临死之际,他却未再多看一眼那个给他带来无上荣光与信仰的裁决权杖。
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百里安,宛若等不到他的回答,便不得瞑目一般。
百里安垂眸看着他,手指轻动间,天策钧山剑凭风而起,立于那权杖之上。
他并未给出多么庄重的回答,只是平静说道:“待到丰虚死后,我会将裁决权杖交还给君皇乘荒。”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借助这权杖的力量来对付丰虚。
不过,谈光君都不惜做到这一步将权杖相让,倒也的确会让他接下来的战斗轻松许多。
谈光君垂死的面容微微一怔,全然没有想到竟会等来这么一个回答。
他趴在地上,忽然轻哈一下笑出声来,临终之际,谈光君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里又出现了往日那般桀骜恣意的颜色。他低低地笑着,虚弱的笑声很微浅,却透露着一股子肆意妄为、无所顾忌的做派。
“若非眼下我就要死了,倒还真想冒犯一下这六道的忌讳。”
百里安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却没接话。
谈光君面上笑容渐渐止了,垂眸低声又道:“尸魔小子,我便厚颜承你这一份恩情了,只是到那时,不必同陛下多提及我的名字。
谈光不过是一介天生天养的卑微石子,得他神光恩德,得以灵识初生,已是三生之幸,实不敢令他为我残躯而心生蒙尘记挂之念。”
君皇陛下素来心大近乎残忍,他若不提,他便不会记得在那座山中还有个伴他成神的凡石。
为人臣子,他并不想为自己的主君带来半点惆怅与遗憾。
百里安沉思片刻,正欲说话应答,却发现风雪拂过,一缕残破的神官袍服被大风带起,顷刻之间消失在蓬蒿大雪苍白里。
一切又重归寂静。
只余一颗遍身开裂的小小凡石,毫不起眼,半掩于积雪之中,再无半点仙气神性。
百里安垂眸看着那逐渐被风雪所覆的灰色凡石,有些不敢相信前不久那个孤高凛然的仙君,竟会落得这般模样。
可眼下却不是多心多想的时候。
百里安收敛心神,垂眸凝气,专心融合尸珠,化解血晶。
……
……
“怎么回事,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方才那魔气冲天的,将大半边天都给染红了,戾气深重得简直吓人,莫不是那自称空沧山来的小子,给丰虚大人逼到了绝路,自陨成魔了吧?”“呵……笑话,即便成魔,又有何惧,有金仙丰虚大人在,任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伤害不了我们。”
李半生作为渡劫境的千年仙人,如何能够感知不到那边魔化的血气。
也只当是百里安在仙人道法前被逼至了绝路,只是她未想到那小子身体里竟藏着这般骇人的魔性。
有那么一瞬间,便是她也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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