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火谁放的?自然是为大村纯忠洗礼的教父和教会的巡察使了。
徐渭带着孙克毅、麻锦和数十名松江客兵,走上了街头,大火结束了,本来有些繁华的长崎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一样的场景,四处都是火灾之后的恐怖景象,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烤肉香气。
大火是在午夜时分点燃的,很多人在睡梦中感觉到了炙热,在被火烧醒的时候,再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神平等的怜爱众人?”徐渭站在街头,看着泾渭分明的两个长崎,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一面是被大火烧的什么都不剩的残垣断壁,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教会控制下的教区,毫发无伤,而徐渭等人下榻的会馆,就在教区之内。
泰西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坏。
徐渭让巡察使继续,是因为徐渭从情报上,看出了一些诡异的地方来,大村纯忠被人欺负,其实多数都来自于给他洗礼的教父,包括差点要了大村纯忠命的刺杀。
教父显然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为了逼迫大村纯忠彻底投降,直接选择了放火,逼迫大村纯忠投降,不要再奢求献土之后的税赋了。
孙克毅和麻锦,他们看到了那座教堂屹立不倒,因为火势并没有向教区蔓延,在港口上,那些泰西来的帆船完好无损,甚至连停留在港口的两座战座船都安然无恙。
水火无情,但这显然是故意纵火。
“他们做的这么明显,教区完好无损,但是教区之外,完全被烧毁了,这…不会出问题吗?”坏事做尽的孙克毅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就是泰西人要索要灵魂的缘故,这也是我认为陛下英明无比的缘故,陛下严格禁止景教在大明的传教请求,当初黎牙实、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都要求在大明传教,但是被大明皇帝给拒绝了。”徐渭想了想,更进一步的解释道:“在很多时候,天灾会被宗教渲染为天人示警,是对肉食者的警告。”
“而宗教很擅长把天灾的仇恨、不满与恐惧,转移到某些肉食者的身上。”
徐渭很清楚泰西教会,或者说大多数宗教的传播路径,当初倭患频频的东南,这种幺蛾子事层出不穷,制造危害,而后以慈悲的形象出现,进而蛊惑人心的招数。
徐渭见过太多太多次了。
“那不是巡察使吗?他在做什么?”孙克毅看前面人群聚集,惊疑不定的问道。
徐渭平静的说道:“他在超度亡魂。”
慈祥的神父在一对已经被烧死的母子面前,十分虔诚的念着经文,甚至连流下了两滴眼泪,为这样的不幸感到悲痛的同时,也对烧成了炭黑色的母子表示怜悯。
显然大火来的时候,母亲为了保护孩子,将孩子抱在了自己的身下,母亲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而孩子还保留全尸,孩子并没有逃过一劫,死在了大火之中。
昨天火烧到后半夜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人救火,似乎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下了一场雨,阻止了火灾的持续蔓延。
神父在祷告,而他周围的信徒难掩悲伤之情,痛哭流涕。
而一种不满的情绪在哭泣声中被酝酿,那是对大村纯忠的不满,因为大村纯忠不能守护长崎。
大村纯忠必须要做些什么,或者镇压,或者安抚,大村纯忠又是个怂包,镇压无能,只能安抚,而将长崎交给某个放心的势力就变成了大村纯忠必须要走的路,显而易见,教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村纯忠在夜里找到了馆驿,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见到了大明来的众人。
“尊贵的天朝上国的使者,请您大发慈悲,救一救我吧。”大村纯忠不停的磕头,他意识到了危急正在接近,所以他寻找大明来的强横军兵,寻求帮助。
“你知道你的不幸来自于哪里吗?”徐渭有条不紊的放下了茶盏,看着大村纯忠问道。
“泰西来的巡察使神父亚历山德罗·瓦利格纳诺。”大村纯忠再拜,咬着后槽牙说道:“我献上了我的信仰,允许他们在我的领地内传教,我打算把长崎完全交给教会,我甚至跟神父谈好了条件,等到神父回到罗马时候,派出使者前往泰西,朝拜圣地。”
“我如此的虔诚,却换来了这样的屈辱。”大村纯忠真的打算派出使者前往罗马朝圣,而且也和神父达成了契约,在神父完成教区巡察任务,回罗马复命的时候,派遣使者前往。
万历十年,出访欧洲的天正遣欧使团,就是大村纯忠极力促成,也是倭国到访泰西的第一支使团。
徐渭听闻,点头说道:“你还不算愚蠢。”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为何不去跪在你的神父面前忏悔你的过错,而是跑过来对着我磕头,这是为何?”徐渭有些好奇的问道。
孙克毅和麻锦也是如此的疑惑,他们这些大明人,才更像是卑鄙的外乡人,刚到长崎,就放了大火烧山烧毁了港口,烧毁了居城,哪怕不是大明人做的,大村纯忠应该更加信任他的神父才对,他们这些卑鄙的外乡人,不是最好的罪人吗?
毕竟,徐渭这也才是第二次见到大村纯忠罢了。
“大明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大村纯忠再拜,用力的说道。
大村纯忠从来不会怀疑大明人,因为大明人做不出来这等事,大明普遍存在着一种高道德,这在竞争之中,是一种劣势,而这种高道德劣势,就是大村纯忠不怀疑是大明人所为的根本原因。
“我很讨厌道德。”徐渭嘴角抽动了下,他真的很讨厌道德,他不喜欢张居正的第二原因,就是张居正是个好人,对皇帝、对京堂、对势要豪右、对大明穷民苦力而言,张居正都是个好人。
徐渭不喜欢张居正的原因,是徐阶逼迫胡宗宪瘐死的时候,张居正仍然是徐阶的同党,是徐阶的学生,张居正没有阻拦自己的老师加害对国有功之臣,坐看胡宗宪瘐死,求荣得辱。
张居正那么厉害,他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像救戚继光一样,救一下胡宗宪呢?
张居正就像是大明的救世主一样,即便是徐渭也希望张居正能够降下公平和公正来,而张居正的恩泽没有照到徐渭,所以徐渭对张居正心生怨恨。
就像张居正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第一次谈到了缙绅对大明的消极作用那样,善待小民,给予小民的公平和公正。
为什么张居正那么吝啬,不肯给胡宗宪一些公平和公正呢?那时候胡宗宪连官身、功名都被褫夺了,政治性死亡的无害人物。
这是典型的大明人的思维模式,诚恳的期盼着有一个力挽狂澜的明主,让苦难的生活,能够喘上一口气,哪怕是那么一口。
而这种思维方式,真的能够得到回应。
仅仅大明就先有于谦救了大明的社稷,又有张居正不顾一切的想要为大明续命。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这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的忠良,大抵就是高道德劣势带来的最大好处。
徐渭真的不喜欢道德,但大村纯忠说的有道理。
“那么家督打算如何?”徐渭笑着问道。
大村纯忠再拜,大声的说道:“我会改信,我会把长崎和茂木这两个地方,献给贵使,如果做不到,这些天兵天将,要我的命易如反掌,我只有一个卑微的请求,杀掉那些为恶的恶魔吧!”
“很意外,你居然会用成语。”徐渭的关注点很怪,这个大村纯忠居然会成语,徐渭好奇的问道:“你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你知道他的出处吗?”
大村纯忠完全跟不上徐渭的思路,他在献土以求苟安,徐渭为何盯着他会用成语这件事,他呆滞的说道:“我不知道。”
徐渭解释道:“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曰:以齐王,由反手也。同篇又曰: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最少在汉代时,易如反掌这个成语就被总结了出来。”
“你既然如此诚心,那么就答应你了。”
“谢过天使!”大村纯忠连续磕了好几个头,他跪在地上,尽量让自己俯首帖耳,却用力的抬头,用一种古怪的姿势问道:“天使,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能在馆驿待几天吗?我怕我出去会死。”
“原来你知道你在与虎谋皮?你求于我,就不怕与虎谋皮吗?”徐渭一愣,看着大村纯忠带着玩味的表情问道。
大村纯忠并不蠢,他只是怂,他很精明,他知道泰西人的可怕。
泰西人是大老虎,大明就不吃人吗?
“大明要的再多,也没有泰西人的胃口大。”大村纯忠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想破了脑袋,大明顶多就是要吞并整个倭国,让倭国变成大明的一个省道,这对倭国是恶事吗?这对倭国是大好事!
能做大明的狗是一种荣幸,总比跑来跑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野狗要强得多。
“那你就在馆驿住下吧,顶多两三日就有了结果。”徐渭摆了摆手,让大村纯忠退下来了。
而孙克毅终于看明白了徐渭的图谋,坏事是泰西人做的,美誉由大明人拿到,这就是既要又要,既要长崎这个港口、这个跳板,也要在此地的民心和统治基础。徐渭和教会巡察使的沟通,不过是为了激化矛盾而已。
“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教会要放火吗?”孙克毅有些拿不准的问道。
“不,我不知道,我没料想到他们那么坏。”徐渭摆了摆手说道:“跟他们一比,我就像是圣人一样啊,这些泰西人真是该死,逼着我做惩奸除恶的善人!”
“我明明是来做恶人的!简直是太可恶了。”
“持中啊,你要记住,任何的谋划,都是根据形势变化而决定,这是因势而定。”
孙克毅的字是持中,徐渭才这样叫他,他答应神父可以提供武力保护是真的,他答应大村纯忠要为长崎大火中丧生的人报仇也是真的。
只不过是形势发生了变化,决定发生了改变而已。
“学生明白了。”孙克毅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麻副爷,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你了,跟大村纯忠沟通好,把教会那五十九名传教士统统抓起来便是,不要杀了,抓起来,一点点的抖搂他们的罪行。”徐渭并不打算直接把人杀了,而是把人抓起来,将他们的罪行一点点的展现出来。
“嗯。”麻锦点头,带着一众钢浑甲军兵准备去清理教区。
抓捕传教士,可是大村氏家督大村纯忠的请求。
历史上,大村纯忠献土以求苟安,派出天正使团访问欧洲之前,的确有一场大火,当然所有的文献里记载,都是说意外,到底是不是意外,小吾觉得不是意外,这些传教士飘摇过海,就是到长崎,传播爱与和平的吗?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