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冷长熙便带着一个年逾六十的老婆婆慢慢地走上了城墙,老婆婆穿得有些单薄,被城墙上狂妄的大风吹得有些蹒跚。
冷长熙索性将自己身上保暖的狐裘裹在于婆婆身上,而这位于婆婆,正是队伍出城时摔倒在人群中,被秦玉暖解围的那位老婆婆。
如今她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一件事情。
老人家姓于,是西凉城普通一户农家,和膝下一个独生的孙子相依为命,而就在前些时候,孙子也不幸去世,独独留这老人家一人,于婆婆思念孙子,日日以泪洗面,最后甚至在孙子坟旁搭了一个小草蓬,日日陪伴着孙子,可还没过头七,孙子的坟头却被无故撬开,里头的尸首却有残缺,准确地说,尸体还在,可她孙子的皮却没有了,成了一具无皮死尸。
于婆婆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那些下手剥皮的人,可能也没有想到一个孤寡的老婆婆会住在坟头,以至于他们的暴行都暴露无遗。
“混蛋,就是这个混蛋!”于婆婆一见到跪在地上的景元初便是卯足了劲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幸而被冷长熙及时拉开。
“老婆婆,你冷静一点,这是在御前,不能太过放肆。”秦玉暖挽着于婆婆的手安慰道“你只需要将那些苦楚全都告诉皇上,皇上自然会替你做主的。”
于婆婆苦巴巴地看着景东华,颤抖的双手摇晃着指着景元初:“就是这个人,当今的十三皇子,其他人口中的好皇子,那天带领着人来挖我孙子的坟的人就是他,我清楚地记得就是他。”
景东华将信将疑,秦玉暖自然也知道景东华不会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老妇人而就此怀疑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其次,证据,缺少证据。
“我有证据。”于婆婆颤巍巍地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个用麻布包裹的块状硬物递到景东华面前“这是那天晚上,那群人来过之后我在孙儿尸体旁发现的,起初,我也不知道他们剥了我孙儿的皮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那日,皇宫派出队伍前往这黄旗军营监军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他的手腕上,有一个极小的桃形的胎记,那胎记形状很特殊,我是孙儿独有的,我认得,我虽然眼睛hua了,可是我认得,那人的皮,就是我孙儿的。”
“来人,将这老妇人手中的证据递上来。”景东华下令,侍卫转手将麻布包裹递过来,景东华手一抖,待看到这里头的东西,愤然而起,托出手中一个通体血色的血玉对着景元初道:“这是你二十及冠大礼的时候,朕赏赐给你的护身宝玉,前几日朕问起你时,你还说,这块玉不小心被你摔出裂痕,害怕朕怪罪,所以一直没有佩戴,如今呢?你怎么解释?”
“父皇,这……这一定是假的。”景元初没想到这老妪会拿出这么有利的证据,第一次,他竟然会如此紧张,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秦玉暖脸上浅陌温和,却又寒意森森的笑,以及冷长熙透过银色面具散发出来的一种冷漠。
“这昆仑血玉天下仅有两枚,触手生温,血色无双,至于你和元孝才有,元孝是一国太子,你却只是一个奴婢生的儿子,朕将你俩一视同仁,从不偏颇,你却是这样报答朕,残害百姓,还用这样恶毒的方法让人假冒顶替,从一开始,朕让你去找寻清河的下落,就是错的。”
“父皇。”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景元初也不再害怕去和景东华撕开脸皮“你确认你老人家是一视同仁吗?皇后去世,你举国哀悼,自己亲自替皇后超度念佛,可我的母亲死去的时候,却还是以奴婢的礼节烧成土灰一撮,洒在宫里头的死人井里,大哥娶亲,你老人家千挑万选选中的白家嫡女白诗诗,你和曾想过,其实儿臣也曾爱恋过白诗诗,而我娶亲,你却是为了和大齐结姻,生生地将一个窦家破鞋塞给了我,父皇,您做过了这么多事,还敢说,您真的是一视同仁?”
景元初面容凄惨,天上乌云慢慢浓郁起来,起先是芝麻大点的小雨,稀稀疏疏地打落下来,恰好一滴滴在景元初的唇瓣,丝丝微凉,寒凉彻骨,可这种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作为奴婢之子,他一路走来,忍辱偷生,处处不易,为的就是不要像母亲一样,死了都和比人挤在一个骨灰井里头,他有错吗?错的不是他,是这个嫡庶有别的世道,是所有藐视过他的人。
“十三弟,你母亲死后十年,父皇不是看在你谨孝谦和,博学多才的份上,特地将你的母亲加封为一品的静妃吗?”景元孝傻傻地用这种微薄之事企图安慰景元初,却只得到了景元初更加彻底的自嘲:“死后十年?谨孝谦和?若是我像你一样碌碌无为,什么都不会,我的母亲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一个名分,这一切,都是我争来的,我值得,我理当拥有这一切,而你,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仅仅因为皇后死前一个愿望,就可以过得高枕无忧。”
秦玉暖看了景元初一眼:“不是什么问题都有个为什么的,嫡庶有天壤之别,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可你踩着别人的头颅往上爬,就是失道寡助。”
“寡助?”景元初突然站起身来,没错,在没有景东华命令他可以起身的情况下,他公然挑战起景东华的权威。
“那就且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寡助吧。”景元初突然取下城墙上被细雨淋得半湿的红色旗幡,朝着北边挥了一个大大的八字,这是军旗中的一个暗号,冷长熙认得,这是下令行动开始的意思。
景元初,他在军营里居然有人手。
“老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景东华面不改色,脸上依旧是一种威严和不容抗拒的霸气“这是我西夏的军营,你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