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崇祯十五年的腊月十六日了,很快就要进入一年之中最后的阶段,从祭灶开始,便是各种筹划着过年的景象。
但是,京城各部各衙门,却是没有一丝一毫准备过年的景象,官员书吏们都在故作紧张的无事忙,做出一副勤勉政事的样儿来,唯恐被上司寻着了错处。
街道上,各处商号的伙计们也在抓紧时间为各自的买卖争取着年底最好也是最后的一点商机进行推销,倒是一片喧腾热闹。
骤然作响的马蹄声,在朝阳门外码头的烧灰路面上嘚嘚传来,敲打着人们的心房,不由得令许多人心里一突,难道又是有地方打了败仗?!
因为来者和以往的报捷人员狂奔进入京师,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家打了胜仗,一路挥舞着手中捷报声嘶力竭大叫:“大捷,大捷!”不同,既没有大肆张扬的用巨大的布幅将自家的战功刷写在上面,也不曾大声在沿途叫喊炫耀,只管是策马狂奔。
“怕是不祥之兆啊!”几个在朝阳门外开设店铺的掌柜的,心里不约而同的下了这样的定论。“告诉师兄弟们,从现在开始,不赊账!跟主顾们说,一律用银元结账,用南中通宝结账的,咱们只能是按价收,给银元的,咱们可以给个折扣!然后,祭灶之后收账,你们动作也得麻利的,至少要给铺子里收回八成来。”
“掌柜的,这是为啥?!”店里的大伙计虽然跟着掌柜的做了多年生意,却也是一时半会弄不清楚掌柜的的打算。
“糊涂!”鬓边有了些白发的掌柜的,到底是年老成精,向四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大伙计喝道:“你没看见最近有多少打败仗的消息?!流贼打到了潼关,西安城又有多少有钱有势的人过黄河逃到了咱们山西?关外也不稳当,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场大乱就在眼前!到时候,咱们逃难走。带着银子还好逃一些,带着那么多的通宝,怎么逃?!”
精明强干的大伙计眼珠转了转,突然眉头一展:“师傅。要是这样的话,大家都在往外抛铜钱,兑银元,那岂不是又是银贵钱贱了?咱们干吗不把铺子里存的银元、银子都拿出来兑了铜钱,就算是当换生铜。然后铸成铜器卖,那也是一笔好买卖!”
掌柜的怔了一下,随即释然。点点头,对于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有这样的见解表示赞许,但是,兹事体大,他要赶快写信报告总号。
“或是铸造铜器出售,或是于京城之中收兑通宝往辽东、往朝鲜、蒙古、倭国等处,皆可获暴利!”掌柜的在给山西总号的信上如是说。
当报信使者将文书送到兵部时,众官员无不是目瞪口呆。当值的侍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抱起了盖有山东、登莱总督大印的报捷文书,撒腿就往皇城奔去。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亲手接过捷报,哆嗦着朝乾清宫奔去,一个不小心,他摔倒在地,但是顾不得许多,一下子又爬起来狂奔。
乾清宫内东暖阁,正是一片愁云惨雾。侍奉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唯恐自己煞星照命。祸事上身。
这些日子以来崇祯皇帝朱由检肝火忒旺盛,动辄便是在乾清宫内发怒,己经有几个倒霉的太监和宫女无意之中触犯了逆鳞,被他下令拖出去当场杖毙了。
中原糜烂。流贼如入无人之境,孙传庭十余万大军一夜之间风流云散,被流贼吃了个精光,如今那些耗费了朝廷无数粮饷操练出来的陕西兵,只怕已经成了流寇营中的精锐。
更是令崇祯恼火的事,在襄阳。李自成公然建号,设立政权,授予官职,俨然便是一个政权与他分庭抗礼了。在他颁发的“剿兵安民檄”,指斥“明朝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第,贪税敛,重刑罚,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这无疑是指着崇祯的鼻子大骂他混蛋,然后,更是改襄阳为襄京,以牛金星为丞相,下设六政府,地方设防御史、府、州、县正佐官,并扬言要开科取士,为天下贫寒士子开设进身之道。
除了建立政权之外,更是将手下的流贼进行整编,原本就已经初具雏形的各营各哨分为攻城野战的中、左、右、前、后五营和地方守军,李自成这个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下设有权将军、制将军、果毅将军、威武将军等,并有由一、二十骑、步兵组成的“精兵队”。那些被编余下来的老弱病残,或是非精兵、战兵,则是分往各地进行屯垦,由大元帅府为他们提供铁质农具和种子、一部分口粮,让他们在各府各县进行屯田垦荒,便是李自成自己,据报也亲自参加荒田的屯种。
如此这般一来,如何不令崇祯心如火烧?所谓的不怕流寇烧杀,就怕流寇不烧杀。
正如明朝巡视陕西茶马御史徐一抡题本中所述:“??闯、曹等孽百万余众,所向莫敢撄锋,去岁陆沉中州,今春坠陌楚省,六府州县,望风披靡,俱留伪官防守,结我民心,以成燎原之势。且发贼兵四股,狼奔三秦,汉兵缺饷年余,兵心汹汹,莫必其势,城阜隍浅,殊可寒生。”
对此,便是关外清人都看出来,“彼文武大小官员,俱是钱买的。文的无谋,武的无勇,管军马者克军钱,造器械者减官钱,军马日不聊生,器械不堪实用,兵何心用命?每出征时,反称勤王,一味抢劫,俗语常云,‘达子流贼是梳子,自家兵马胜如篦子。辽东巡抚黎玉田深有感触地说:“以清人的实力,在过去不如我中国的一个大县,海上阵对战还力量相当。如今他们铸炮造药已十倍于我,抢夺来的马匹器械已百倍于我,掳掠来的丁壮兵民不下十几万,抢夺的辎重金帛又不止百千万财宝??”
所以尽管有人发现黄太吉死后清军“昨寇关外,寻即遁归,非部下内乱,即群酋争雄”,建议“乘其丧乱。小酋初立,密行间谍,迂出奇兵,联络朝鲜。跨海牵扯,使其自相疑忌,诛灭有期”,崇祯帝也下旨表示“贤卿所奏,殊合机宜”。但是内阁和兵部有司详细的盘算了一下,似乎眼下朝廷手中没有可用之兵!更没有可以充饷之银!
大佬们都盘算的很清楚,若是趁着辽贼们新主乍立,内部不是很稳定之际水陆并进,攻取辽东,这个方案并非不可行。但是,朝廷水师在哪里?动用南粤军水师吗?陆上之兵在哪里?孙传庭新败,左良玉兵败,朝廷手中没有可以机动的兵马,便是勉强令辽东的吴三桂出兵。只怕关宁军更是要百般需索。到头来还是要向梁国公伸手求告。
可是,这位梁国公虽然和气得很,但是手段却是狠辣。只怕报效朝廷粮饷兵器之后,朝廷又要丧失些地方权益之类的。到那时,各地的读书士子们一片喧嚣,只怕内阁也受不了。
所以,此事只得是悻悻作罢。
但是,你不动手,不等于多尔衮不会不动手。
黄太吉的棺材还停在崇政殿未曾运到沈阳北陵下葬,多尔衮便迫不及待地让郑亲王济尔哈朗、英郡王阿济格等王公大臣释去丧服。换上戎装,出征伐明。他们赴堂子吹螺掌号,对天行礼,鸣炮三响之后。就浩浩荡荡向西进发了。九月底,清军动用红衣大炮轰城,攻下明朝关外据点中后所,擒斩游击吴良弼等官二十余员,马步兵四千余获四千余。接着进发前屯卫,于十月初一攻克之。斩明总兵李赋明等官三十余员,兵四千余,俘获二千余,牲畜器物无数。中前所守官总兵黄色听说前屯卫已失,吓得弃城而逃,使清军不战而克其城。所谓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即广宁中后所、广宁前屯卫、广宁中前所,它们是宁远和山海关之间的三个重要据点,清军自攻下锦州之后,此时又连克三镇,割断了宁远与山海关之间的联系,使宁远孤悬关外,早晚必为清军所夺。至此,关外大片土地均为清军所得,入关争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虽然事后辽东总兵吴三桂上的军情折子上,除了请罪之外,没有为自己辩解的词汇,只是说自己节制各营不力等语,更是表态要重新夺回上述城池,但是,皇帝崇祯和几位内阁成员都看得清楚,吴三桂这厮是借机放水向朝廷施压,索取辽东军马的全权指挥、人事、钱粮大权!同时,也是为了铲除杂牌排斥异己。所谓的重新夺回前屯卫、中后所等地,不过是他向朝廷索取粮饷权力的一个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