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紧闭,房间里弥漫着森林的清香,但来访者根本没注意。
“你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精灵女士?”那女孩把占星师的深色袍子拢到一旁,期待地望着她。“关于他的家庭。那部分书里记载得不多。”
真是怪事一桩。好像我除了给这小鬼讲故事外,就没别的事好做了。梅布尔到达浮云之都时,霍科林的战事如火如荼。命运集会忙得不可开交,接待她的是外交部和事务司。她一直等到亡灵撤离空岛。期间,梅布尔想尽一切办法,试图与高塔的先知“黑夜启明”见上一面。
结果她吃了闭门羹。事务司的官员都很客气,从不当面回绝她的请求。后勤部每日派人送来各式礼品。大小贵族闻风而来,上门拜访或邀她做客。其中有一拨自称是“自然护卫”的环保人士,请求她为空岛的森林种族传播希瑟爱护树木的高尚教义,当她提及高塔和先知的状况时,这些人又一问三不知。有鉴于此,梅布尔在外交部官员到来时,将尤利尔曾留下的信物交给了对方,希望能借助外交部的关系与先知见面。此人的表情难掩震惊,让她心怀期望,但他一去不回,至今仍杳无回应。
苍穹之塔耸立在云端,与布鲁姆诺特近在咫尺,唯独梅布尔触不可及。最后她下定决心,亲自拜访了当地的希瑟教堂,但遗憾的是,它们与流砂之国的盖亚教堂一般冷清,无法替她发声。我们大名鼎鼎的“七盏灯小屋”的主人,只好在接待室喝茶,给负责接待客人的占星师小姐讲故事。
但说实在话,她还挺享受这个时刻。世界在窗外淋雨,而我在壁炉边享受篝火。“沃尔夫冈乃是贵族出身,生来就是做骑士的料。”梅布尔诉说着故事情节,“他的父亲告诫他,骑士是誓言效忠领主和国家的高贵之人,他的兄弟们……”
“他父亲和他兄弟都是蠢货,他本人则是个天赋异禀的蠢货。这一家子只配活在咱们胡说八道的故事里。”一个声音嚷道,“沃尔夫冈是个诺言变成的魔怪,脑子里存不下其他东西。”
梅布尔自是说不下去了。与罗玛相比,那追着她问故事的女孩还算文静。但她的到来意味着转机。“你不想听故事,就别在这儿捣乱,罗玛。”
小狮子做个鬼脸。“萨宾娜,拉森要你去统计星座个数呢。”
“什么?”这姑娘猛站起身,差点被袍子绊一跤。“这怎么可能统计出来!”
“快去吧。下楼。”
等她匆匆跑掉,小狮子罗玛才钻进屋,摆出一副目空无人的得意姿态。“我特意来给你解围,梅布尔。但不必谢我啦,咱们关系不一般嘛。”
自然精灵不禁微笑。“那女孩也和你关系好,你干嘛赶她走?”
“她听不得悲伤的故事,一丁点儿都不行。我可不想看她哭哭啼啼。”罗玛自以为是个大人般说道。
“噢,看得出来。”梅布尔表示,“白夜骑士的故事有浪漫的部分,我只会给她说这些呀。”
“对她来说很浪漫,对受害者可不同。你认识英格丽吗?”
梅布尔没听过。“人类的名字。”
“就是这样。算了,没必要关心。我有事要问你啦,玛格德琳女士。”
最好不是关于安川的事。梅布尔心想。否则到时候哭的会是你,而非你的小伙伴了。“问吧。如今你是主人,我是客人。”
“你怎么会来布鲁姆诺特?”小狮子脱口便问。
“还有吗?”她不答反问。
“我的职业是怎么回事?你住在微光森林,知不知道安川的下落?噢,他是我的导师。还有,尤利尔说他在寂静学派的属国遇到了你和一头龙同行,你现在还带着她吗?”这头小狮子像只漏底的水袋一样不停向外洒出问题。“求求你,快告诉我答案吧。”
“这些全是你的问题。”梅布尔提醒她。
罗玛一耸肩。“噢,海伦确实让我背诵了一张清单,上面有许多疑问。我想命运集会希望我在你口中得到答案。不过要我说,那些问题都不着急。”
“除了我来浮云之都的原因?”
“这个嘛,我倒也很好奇。”她眨眨眼。
谁说这孩子不机灵?梅布尔以全新的眼光打量她。微光森林一别后,她变得成熟了。克洛伊塔的确是她的生长之地,但梅布尔也给过她帮助,这姑娘已经学会了在两者间找出平衡点。
自然精灵摸了摸围巾。“看来我有必要满足你的好奇心。”她调侃,“毕竟咱们关系不一般,值得我坦白来意。”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在心底升起。欣慰。怜爱。毕竟我也算这孩子的长辈。“做好准备,我只和你一个人说。”
小狮子一甩尾巴,带上房门。“怎么回事?”
“有人在找我。”梅布尔轻声说,“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只能肯定他非常危险。实话告诉你,我是来高塔避难的。你们或许有对付他的经验。”
罗玛吃了一惊:“可你是空境呀。”
“空境也有差别。”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的确,我不算新生代,但在真正的老资历面前,职业差别就是天差地别。”梅布尔捻起一枚种子,催生出长长一大串雪白花朵,瀑布般垂落在地,枝蔓爬到窗前。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什么花。“瞧,我只是偶尔会去梦里逛逛。听说克洛伊塔对梦境有所研究。”
“拉森是梦境的专家。”
“‘艾恩之眼’阁下。但愿他会欢迎我。”
“一点儿没错。要不是被海伦半路撞见,他肯定直接来找你了。”
梅布尔也听说过海伦其人。这是个古老的名字,尽管当下听起来并不如何特别。“说实在话,罗玛,我更想见见这位命运女巫阁下。”
“真的假的?”
“完全是真话。我们同列空境,让她等在隔壁太怠慢了。”
窗户打开了。原本玻璃外的高空景色,在一阵波纹中恢复成壁灯和丝绒流苏长背椅。一位女巫坐在椅子上。
梅布尔与这位大名鼎鼎的海伦·多萝西娅阁下的第一次碰面,只见到了她的一只眼睛。“胜利者”的血脉后人包裹在神秘庄重的女巫斗篷里,面纱和宝石遮住她的脸。尽管如此,梅布尔仍然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发现啦。”罗玛痛快地宣布。
竖琴座女巫站起身。“有你在场,我很难藏得住。”
“别怪到我头上。玛格德琳阁下比你厉害多呢,她打退过黑骑士!”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自然精灵笑着叹息,“可惜我是逃也来不及。”
紧接着,整面墙壁也消失了。“命运女巫”走到她面前,绕过地毯上垂落的花苞。梅布尔收起表情。我倒没瞧出来那面墙竟也是虚幻之物。女巫手段的确有点奥秘在里头,是正统传承中罕有体现的。
海伦审视着她。“请务必体谅我的警惕,祭司大人。寻常访客应受到礼遇,但如今追逐你的人十分危险。”
“我听说了霍科林的事。”这是她赶来高塔的原因之一。
“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夜莺,能够躲避占星术的观测。”命运女巫说,“我不敢肯定他是追踪你的人,但你既然找上门来,或许能提供线索。”
“我的确有线索,更有重大情况需得通知你们。”
“愿闻其详,阁下。”
梅布尔松开手,花串坠落,迅速凋零粉碎,化作莹莹尘埃。她盯着植物的遗骸,很想伸脚去碾,但这里是别人的厅堂。“白夜骑士托我保管圣经后,我对神秘物品产生了不小的兴趣,甚至刻意收集。”
“据我所知,你更喜欢收集花种。”
“植物种子。”她纠正,“两者用途不同嘛。我总得丰富一下食谱,神秘物品又不能吃。不管怎么说,在这期间,我听说过一件用途可疑的物件。”
“可疑?”
“一副夜莺的宝甲。”梅布尔说,“简洁而轻便,灵活非常。它拥有特别的力量——”她比个手势,指尖的油彩在脖颈前划过一道绚丽弧度。“——足以威胁到许多大人物的安全。因而当它流落到一位贵族老爷手上,他决定将它熔化重铸,消除隐患,同时避免浪费它的珍贵材质。”
罗玛很想开口询问,但女巫抢先一步按住她的肩。安静之中,海伦耐心地等待后续。
梅布尔投以赞成的目光。“夜莺的宝甲面目全非,失去了原本的力量,又沉重了许多,变成一副华丽的骑士盔甲。后来贵族家道中落,它被多次出售,成为卖场常客。最后的买主醉心于其精美的外观,找到打造盔甲的铁匠,要求他以它为蓝本,制作出更多相同样式的盔甲。但铁匠拒绝了。”
“‘这不是我打的,先生。’铁匠告诉买主,‘上面的花纹是火焰留给它的痕迹,我没有再行加工。事实上,我用尽办法,都没能临摹出同样的花纹。这件作品唯一属于我的只有头盔。’买主不解其意,追问原因。”
“铁匠吐露了实情。”梅布尔缓缓讲述,“这副宝甲是夜莺的宝物,当时他穷困潦倒,便心生不轨,贪墨了宝甲的头盔。但到来日重铸盔甲时,钢铁自生花纹,在火中诞生了全新的神秘。”
全新的神秘?罗玛的口型在问。
“形态的改变影响了神秘效果。”梅布尔装作没瞧见,“而这铁匠本就心中有鬼,贵族老爷派人来取,他便换上一只新头盔,宣称这副盔甲自头到脚都是由他打造。”
“从夜莺到骑士。”女巫若有所思,下意识伸手抚弄发尾的铃铛。“变化这么大,多半不是炼金术。矮人的熔铁城有独特的锻造技术,其中包罗万象,或许这副盔甲的重铸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她这一松手,可不得了。小狮子眼睛发亮,冲口便问:“夜莺宝甲变了样,但那头盔还留着?”
“是的。它仍是夜莺的宝物,拥有掩护佩戴者的神秘力量。至于重铸过的盔甲嘛,那已是骑士的宝物了。”梅布尔告诉她们。
话说到这里,含义不言而喻。
“刺客得到了这件宝物,才会连占星师也找不到他。”
“怎么有这东西?”小狮子嘀咕。
“传言中,夜莺宝物最初是先民时期奥雷尼亚帝国水银圣堂的杰作,教士创造这东西本就是为贵族服务。暗杀对手,恐吓政敌,肃清内族,一把好刀将带走后顾之忧。”梅布尔说,“这些都是需要在占星师和审判机关眼皮子底下完成的,所以嘛,这玩意儿的诞生无疑充满针对性。它的所有者留下记录,称此物能消除穿戴者的存在感。”
“存在感。”海伦重复。她仔细考虑着这个词,陷入沉思。“能令人忽视他的存在的力量……”
“这么说,就算他光明正大走在街上,我们也瞧不见他喽?”
“你看见他,就像看见一片落叶、一枚瓦片,它的出现理所应当。你要整天警惕树叶和沙石吗?”
小狮子用爪子碾着地板上的灰烬。“侦测站的斯露格。”她念叨,“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这是谁?”难道是“不存在的夜莺”刀下的又一位受害者?
“无辜丧命的可怜人。”海伦回答,没有多说。她朝梅布尔点点头:“你的线索很有价值,玛格德琳女士。”
“当然。我不会来高塔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