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照片。喏。”
房间昏暗,但罗玛只需一瞥,就能看到她手里的照片内容。看来她并没撒谎,所说确有其事。“可你来告诉我这些事干嘛?你是狄恩·鲁宾的下属,没错吧?”
“前任下属。我是治安局的警员,直属上司是麦肯·约翰尼警长。现在我的工作是维护布鲁姆诺特的城内治安,打击犯罪。”侦探小姐一耸肩,“没错,我改行了。是你认识我之前的事。”
从外交部跳槽到事务司。罗玛不得不承认,这是许多使者梦寐以求的前景发展。她在外交部待了一阵子,对学徒们渴望稳定生活和固定岗位的诉求心知肚明。说到底,不是人人都是预言梦的主角嘛。
“我说不准你的意图,波洛小姐。”她抓起照片,用指甲摩擦边缘。“这些人或许是去找你的,劝说,威胁,利诱……最终目的是希望你回到外交部发挥才智。往好处想,你不愿意,于是偷偷拍些照片,来我面前说些危言耸听的话,让我替你解决麻烦……万一这不是事实,是不是我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和你说话还是太累,罗玛。”阿加莎表示,“换成尤利尔,他可不会怀疑我。”
尤利尔是盖亚神职者,傻瓜才会当面撒谎。“我怀疑你,你很不耐烦;我不怀疑你,你就当我可以愚弄!”小狮子一甩尾巴,“若不是因为尤利尔,你以为我愿意和你打交道?”
“有件事你得清楚,罗玛。”侦探竖起一根手指,“这么说吧,无论我想怎样,这都是独家消息,和你的好朋友有关。你该领我的情才是。我的目的和意愿是你要考虑的,然而你不该拿它们来质问我,还指望我说出你满意的答桉。你既不是空境阁下,也不是什么高官,对不对?”
“没错。”她冷冷地说,“我不会逼你开口。”
“让我们和平相处,行不行?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们拥有相同的目的。”
才不是。罗玛心想。我是担心尤利尔的房子,免得他离家期间出现小偷小摸。而阿加莎·波洛,这狡猾的侦探从不做无用功,也许是为了情报,也许是离职后担心报复,或者根本是好奇心作祟。总而言之,她想要摸清执法队的目的,才会找上门。
罗玛知道,侦探小姐是位优秀的警探,能够解谜探桉,获知真相。然而要是作为合作者,她往往也不吝于利用对方,还教人很难察觉。有时候,罗玛会感受到自己的某些东西遭到触犯。
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从头告诉我。”
“如你所见。喏。他们出现了。在夜里。悄无声息。距离我的窗户不足四十码。我拍下照片作为取信的证据,否则某人还以为我梦游时能召唤班西女妖哩。”
罗玛看得仔细。照片很多,一开始是浅浅的痕迹:折断的草叶,石板洒落的泥沙,窗户玻璃上的指纹。随后变成人影,穿着各异,打扮不一的行人、过路脚商、流浪汉,却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屋子。到了后几张,照片中的所有疑点统统消失,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院子。这当然不是好兆头,而是意味着窥探者的手段已经逃过了凡人镜头的捕捉。
神秘技艺。她磨着牙想。还能是什么?
尤利尔离开了布鲁姆诺特,连约克和多尔顿也走了。房子里压根没人。但每张照片都暗示着一种可能:有人在悄悄窥探尤利尔的家。
“你们是邻居。”她提出,“也许这些人是去找你的。”
“我倒希望那样。事实上,自打执法队出现后,鲁宾阁下用不上我了。”
“我听说了,他手下的执法队每天带给他的报告比事务司还要多。”
“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
她的尾巴勐抽了一下地板。这话我听了不下一百遍。从海伦到先知大人,甚至是萨宾娜,好像人人除了关心战争外就没事好做了。罗玛差点把尖牙露出来,但她忍住了。不晓得空岛霍科林打仗时,高塔总部的大街上积了多少落叶呢?可能有孩童用叶子开战吧。
“这不是事实。”有时我真像在无理取闹。罗玛按捺着恼怒说,“布鲁姆诺特至今没有战争动员,苍穹之塔依然和平。”
侦探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别太肯定。”她摸了摸自己的伤口,那是不久前在“雾之城”圣卡洛斯留下的。“真正的战争到来前,可没人会开口提醒。”
“什么意思?真正的战争?”
“莫非你没察觉到?”
罗玛无法否认。近些天,克洛尹塔内的气氛不复以往,只有在战报到来时才稍有缓和。一切都源于“霍科林之战”后的那次命运集会,青之使提出建立一支监察内部的执法者队伍,以确保空岛侦测站的失误不再发生。有战争背书,先知很快通过了他的提议,但这最终只导致了狄恩·鲁宾和他的鹰犬在高塔中肆虐,让事务司头痛万分。
她不禁想起与先知见面后的结局。“这是外交部的职责所在嘛。”她简直能想到圣者的语气!饶了我罢。
“那只是开端,罗玛。”阿加莎告诉她,“举例来说,联军。神秘领域的猎魔军团,呃?毫无疑问,联军动作影响着整个诺克斯,而‘联军’的诞生还是未知。无论谈判桌上说得再怎么好听,真要凑在一起……在找到恶魔之前,秩序支点们就会先干起来。”
“我知道这桩事。”来自不同神秘支点的人凑在一起,免不了要分出高下。
神秘生物们为保留猎魔的力气,组织了一场友好的竞技,胜者代表的神秘支点将成为联军的带头人。当实况通过炼金物品转播到全宾尼亚艾欧,大街小巷都是对决胜负的赌局,高塔内部也不例外。
自然,参与者大多是外交部成员。使者们拒绝占星师下注。罗玛本来跃跃欲试,直到萨宾娜在她耳边悄悄告诉她,一位来自守誓者联盟的西塔“也维斯顿”将获得最终胜利。
罗玛失望之余,很想知道占星师为什么不派更强的使者去改变预知到的未来。“很多人还没上场呢!”她抗议,“我们有高环的使者,还有尤利尔。他肯定能打赢那个大葡萄。”
萨宾娜则认为根本没必要:“随便他们争去。大占星师才是联军真正的指挥官,没有天文室指引,我们强大的盟友们连敌人都找不着。”随即,她将导师拉森成为联军元帅的事分享给罗玛。小狮子一听,顿时觉得在神秘支点的竞技中获胜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了。
真正的荣誉属于“艾恩之眼”,罗玛还记得胸膛中与有荣焉的喜悦。她忽然对先知口中的“牵连”有了更深的理解。
“占星师没有参与进去,直到竞技结束。”罗玛说,“克洛尹塔是联军真正的指挥官,无论谁获胜。”
“这是毫无风险的胜利,得益于占星师的特殊地位。”阿加莎澹澹地说,“根本算不上战斗。我要说的是发生在高塔内部的战争。战争。不是战斗。更不是什么竞技。只消瞧瞧有多少使者报名参战,你就明白了。”
“大多数使者都不在总部。”
“他们巴不得离开这儿呢。”侦探笑了,“如今的高塔和地面的猎魔运动,我说不准哪边更险恶。”
罗玛很怀疑:“为什么?上战场可是会没命的。”
“好歹他们死得其所,还能拥有战士的荣誉。死在执法队的刀下,则会遭人唾弃。”
她在指控执法者滥用权力。若我到外交部揭发,罗玛心想,咱们就有得瞧了。她干嘛要给我把柄呢?“人们唾弃的是执法队罢。”
“不论如何,他们是外交部的一支,正儿八经的‘执法人员’。你口中的人们也不是真正的百姓,而是克洛尹塔的成员。瞧,我才是警员,维护治安保证秩序的人,而外交部的执法者不过是监军。”
一者将刀刃对准敌人,一者则朝向了自己人。罗玛稍一考虑,顿觉浑身难受,不论代入哪边。作为被监察者,她很难对执法队升起好感,而若作为监察的一方……真有那天,我非得先逮住狄恩·鲁宾那公报私仇的混球不可。
罗玛放下照片。她想起至今落在医疗部的箭袋,不禁一阵手痒。比起阴谋诡计,我更喜欢用箭头射穿敌人的脸。谁不喜欢呢?她却不能这么做。
青之使有权力指派任何人做斥候。先知这么告诉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青之使不需要你,你又是尤利尔的邻居……莫非这帮豺狼找上你的门了?”
“有这桩事。”
“你用你的智慧招待了他们,然后又到我这里来通风报信?”
“很明显,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侦探小姐说。
当然喽,你是他们的一员。不是作为执法队成员,而是青之使的耳目。罗玛不会傻到相信阿加莎和尤利尔做邻居是桩巧合。也许她是来给我设下陷阱的。
约克和多尔顿的事情在前,罗玛决不允许她的朋友在她视为后花园的地方再受到威胁。但她决定先观望一阵:“可那是尤利尔的家,你忘了吗?谁敢打他的主意?”若统领去找先知,得到的肯定不是果汁。
“你说得有道理。”阿加莎点点头。“但换个思路,眼下真的有人在打他的主意,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她反问。
罗玛顿住了。这是某种暗示?亦或是毫无根据的推论?“他们什么也得不到。”她断定。
“让我们走着瞧。”
等到高环仪式的前夕,拉森带着罗玛一块儿拜访他的老朋友德鲁尹时,她忽然收到了外交部的讯息,发起人正是“青之使”狄恩·鲁宾。
我们久负盛名的“侦探女王”不幸言中。二维矩梯“信箱”带来通知:执法队为了搜捕城中藏匿的恶魔,开始逐一排查布鲁姆诺特的住户。
“我知道这桩事。”德鲁尹埃兹·海恩斯说,“联军找到了‘深狱领主’,他竟是红谷伯爵的冒险者好友,甚至能旁听参谋议事。难怪你的部署没能见效,拉森。”
“没他也一样!老天,我可没想过有一天要亲自指挥数百万人的战争。”
“据说你干得不错。”
“是执行方的功劳。”大占星师哼了一声,“自然,犯错也是他们的责任。雾中明星。原来是颗地狱之星。法夫坦纳确实带来了一条大鱼,结果却被他逃了。”
“那可是恶魔领主,这类人总是有许多脱身的手段嘛。”
“你不明白,海恩斯。空境之间也是不同的。也许先知大人该派统领去,而不是我和罗奈德。说到底,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深狱领主的对手。”
“恶魔有那么厉害?”罗玛想知道。
“深狱领主怀特海德,真名是辛厄。此人是个高环探险家,人称‘义手’,也就是说,他只有一条手臂。”拉森告诉她,“在他暴露身份逃脱时,圣骑士长和法则巫师夏妮亚阁下联手阻拦,结果一人轻伤,而对手不过狼狈了些。随后红谷伯爵参与到战斗之中,也被恶魔所伤——若非‘秘匣’援救及时,这女人难逃一死。”
罗玛吃了一惊。
“正面对决,法则巫师不是对手?”埃兹滴咕。
“夏妮亚勉强一些,但换成秘匣,就轮到恶魔逃跑了。”拉森判断,“一对一的话,来蒙斯阁下也足以应付。当时他没受伤,还有余力保护船只,否则分兵学派的一路要减员十分之一,严重拖慢作战进度。”
“红谷伯爵呢?”
“‘元素吞噬者’阁下克制元素使,然而她在敌人面前没有秘密。那叛徒。”他一皱眉,“哦不,夜莺。一早就摸清了她的神秘职业,作出针对性的限制来。我们的伯爵大人送上门去,像个慌了神的小姑娘一样手足无措。真是太难看了。”
“总之,有必要排查内部,做好甄别工作。”“艾恩之眼”说,“此事乃前车之鉴,决不能再出现。青之使狄恩·鲁宾在挑选手下时没什么天赋,找来一帮豺狼,但豺狼有豺狼的用处。他本人乃是循规蹈矩的教条主义大师,即便执法队折腾得所有人怨声载道,他也决不会改变主意。”
原来是这样。罗玛听得一阵发冷。外交部里并非是“青之使”得势,命运集会在利用他清除异己。阿加莎·波洛拒绝执法队的邀请,是不是早就想通了其中内幕?既然她明白,那青之使本人呢?
也许他也清楚。在霍科林,空岛战役中,狄恩·鲁宾早就扮演着不讨人喜欢的角色了。战争会带给他声望,但很难说会有人爱戴他。外交部的两位部长都是如此,好歹白之使负责对外战争时没把战场开设在浮空岛属国……罗玛想起阿加莎的话。她告诉我,鲁宾阁下需要功勋,需要胜利。
需要。意味着某种可能性变成了必然,而在可能性的领域,没人能比占星师更权威。也许天文室比他本人更早意识到这点。
这时,埃兹皱起眉,似乎想起了什么。“这帮无赖不会找到博格街去吧?”
“波洛警官住在博格街221号。”拉森不以为意,“她曾是狄恩的手下,不久前还在霍科林立了功,是有些情面在的。这只是小打小闹,重头戏还要放在地面的战场上。”
德鲁尹很不悦:“你告诉我答桉就行,何必讲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