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打发走了似懂而非懂的雪海,楚涛踱着步回到书房,他的七弦琴前。
这个让人担心的孩子,终是会长大的吧。他苦涩地绽开嘴角:“父亲,这难题,我许是无力去解了。”噬魔之血的可怕力量,任性妄为的脾气,以及终究逃脱不开的学武之路……冥冥之中,或有命运之手操控着全局。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何况雪海的命运?
凝神,抚弦,任琴音流转,长河吟的调子顷刻间绕了满室。手伤早已痊愈,好在琴艺不算太过生疏——也许,那是因为他日思夜想着自己的琴与剑吧!
然而,纷乱的心绪却立刻将他撕扯,琴音一急,心头便是难忍的钝痛。以致他不得不转调至缓处。却更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令他窒息。“为何?天意为何如此对我?”怒火攻心,他执意不肯止弦,只拼尽全力翻弦而奏。
琴音激越至沸腾,额角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脑海中唯剩了杀意凛然的一念,仿佛万剑穿心般的剧痛,亦不肯迟疑。
“砰”地一阵撞门声,黎照临猛冲进书房,牢牢地扑住了弦。
曲声绝。
楚涛怔怔地抬眼看他,目光却是如燃尽的死灰。勉强地,扬起嘴角,却止不住身体的后仰下坠。仿佛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灵魂,而化作枯木。
“楚掌门!”他知道黎照临在唤他,却只见照临的嘴唇翕张,只见他双目里的惊恐,而无暇去想,渐渐地,眼前的照临混沌在了迷雾中,仿佛黑夜提前降临,他的双眼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的光亮。
黑暗的世界里,摸索而行。
似在深渊里沉沦,笨重的身躯脱离了他的使唤。随波逐流,全不知会漂向何处。
黑色的暗留里忽现一丝光亮,光亮的那头,谢君和正举着酒坛子豪饮,眉角绷着不变的杀气。“君和……”他正欲呼喊,却觉喉头梗塞。君和冷眼一笑,手中酒坛已向他飞掷而来。
凄冷寒光里,血色四溅,那酒坛瞬间幻化成利刃,即将穿透他的胸膛。
他却不觉痛。只见惊鸿一般的石榴裙飘荡席卷,将那利刃裹挟其间。佳人回眸,笑得触目惊心。凤仪钗钿委地,凄凄地唤:“楚……”他欲伸手去扶,她的绿萝裙却在他的指尖顷刻涣散。周遭又只剩了绝望的黑。
“哥!”雪海的呼唤透过黑色的浊流,一声紧似一声。一个俊逸舒朗的身影忽地在黑暗中显现,利刃在手,携着粉衣的雪海渐行渐远。一双噙泪的大眼睛,涵着多少悲凉。“哥!救我!君和大哥!别走!”却只见谢君和黑色的影子决然地隐匿在了黑暗里,不见了踪影。
他欲伸手去拽,然而每一个幻影都从他的指间滑走,再无法挽留。指尖所触及的,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虚妄。
黑雾终究遁散无形,只剩了心头撕裂的痛,周身的麻木无力,和空落落的冷寂。
他看见黎照临惊惶可怖地向他冲过来,嘴唇翕张,却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真切地,几股气息逆行于胸膛,冲撞翻腾如游龙,竟至急痛揪心。冷不防喉间一股热流上涌,黑红的瘀血已顺着嘴角滴落琴弦,笑望着自己血色浸染的双手,无力地好似风中一羽,意识便不再属于自己。
在痛楚中醒来的时候,他已平卧于榻上,黎照临与刘思仁皆在身旁。望一眼枕边血溅斑驳,黯然,却浮笑。笑自己终是从鬼门关回到人间,然而昔日两位医师的一切努力怕也是付诸东流了。这内伤,怕再无痊愈之日。
“好险!”刘思仁轻拭着额角的冷汗,长吁一声,“幸有照临及时止弦,施以针石,稳住你体内逆行之气,才不至酿下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