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挨这样的打呢?刚刚开骂的那个也哑了火,憋闷着倒吸一口冷气。不料就那么细小的一丝声音居然招来了楚涛的注意。木剑轻悠悠地向那声音来处直刺。那人吃了一惊,立刻举剑格挡避让,就在那避让的一瞬,楚涛手中木剑忽地换了个手,接连幻化出四五朵剑花向他周身袭来。就好像清清楚楚看到他在何处似的,纷纷奔向他的要害。他横竖躲闪不过,随意蒙了个方向横剑扫过去,然而那么近的距离,剑锋就连楚涛的衣襟都未曾挂到。却听周围人的一声惊呼,楚涛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闪到了他的后背。他瞬间明白过来,可是迟了,木剑已经结结实实敲在他的后颈,绊住他的后腿。
身体狠狠一个趔趄,他执拗地在大家面前站得笔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只换得嘘声一片。楚涛不客气地取笑道:“气息仓促,步法不实,中心不稳,还要虚张声势,只让人觉得你浑身都是破绽。”于是大家哄笑成了一团。那剑客恨不得钻条地缝下去。
“还有哪个打算试一试?”
谁敢?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书生悠悠地笑:“楚掌门百步闻弦的本事冠绝江湖,蒙了双目,反而除去一切干扰,长剑只会更加挥洒自如。”
楚涛早已收了剑,还给孙家老二,解下了纱巾:“我们的敌人,比我刚才的剑招神出鬼没百倍。他会来,但他从不告知你何时来,怎样来,当他临近的那一刻,既是高手必然悟得出蛛丝马迹。可也许就在那一瞬间,你意图挣扎,意图反击,成败却在反击之前注定……怕就怕,你本知道如何赢他,却已错过了生死一念……”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书生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楚涛,插嘴道:“当年的锦衣客和猫儿……”
旧事重提,游侠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赴死容易,求胜更难。”楚涛感慨道,“二位前辈与我只是怀抱着这样的希望:江韶云来过以后,你们都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抱歉……”孙家三兄弟齐刷刷地向他抱拳行礼。而后,其他人也跟着致歉。
然而楚涛并不理会:“目视,听音,可判敌手动向。眼、耳,皆易受迷惑,只有足够专注,直至物我两忘,心底透亮,虚实立明。天下至柔,莫胜于水,不论逆流冲撞,或是顺势借力,无出于水——剑阵之为,一如汇细流而成湖海,如何相汇而非相斥,正考验借力之功。此三术,看似容易,实则强根固本,欲成剑阵,必过此三关。”
依然有人感慨:“道理我们懂,谁不想有一身好本事?可,这本事没个天长日久的工夫,怕是学不会啊!”
“执一念,成一事——说来也是容易。诸位是我亲自挑选,论剑术造诣,皆有绝顶之才。只是,要真正心无旁骛,物我两忘,还需听刘前辈与风前辈的。只求各位与楚某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众人无不拜服。孙家三兄弟提议亲自向刘前辈致歉,说话间刘思仁已经回来,长长的白眉里依然带着温和憨厚的笑容,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从来没有怀疑楚涛还能摆不平这群游侠,当然也没有太吃惊于众人脸上的变化。
楚涛拱手谢过他,便向竹苑行去。刘思仁却唤住他,轻声耳语:“别去找老风了,图谱他已收下。你此时再去见他,只怕更加火上浇油。”
“与师傅告个别,礼数总是要的。”楚涛自然不敢不去的,哪怕是心甘情愿领一顿揍,也迎上去——父亲过世后,汪鸿只敢唠叨,有资格揍他的只有风若寒了。这回他非但领了一群怪家伙让清修之地不得安宁,更是忤逆不听劝告,小时候若敢这样,早已被揍得出不了气了。
只是他到了竹苑门口的时候,依然吃了一惊。空落落的院子里一片冷清。没有末儿也没有风若寒。楚涛想进门,发现院门居然落了锁,甚至在院门里面堆叠上了一人高的干柴。这是风若寒故意摆给他看的。楚涛苦笑不已,轻身翻过了竹篱,岂料引来四处竹箭如蝗。又是这招!没有点儿本事还真能让风若寒射成刺猬。剑鞘飞转,挡开一阵箭雨,楚涛便同时旋身而退。还是乖乖识趣吧。
他倾耳侧听微风穿叶而过,闭了眼睛,幼时的欢笑似乎一点点浮现又退散,听曲辨音,长剑轻舞,丝弦绕指,甚至手心里挨的板子也都还记得。他又望见了风若寒给他沏上的那杯茶,“七分温度,七分茶汤,沸则满溢,盈则临亏。”师傅的话深深地叩击着他的心。举杯而饮,只想把这话永远刻在心里。温热的茶盏里喝的是平生最苦的茶。却不可不饮。杯中茶叶渐渐沉淀,催他忘情。然而师恩又如何忘得?他想,他懂得风若寒的担忧。但是,这江湖已不容他退却了。若侥幸得胜,再来此处求得前辈的原谅吧。若败——那时世上已无楚涛。
竹篱外的小径上,楚涛郑重跪在满地落叶间,深深伏地叩首,拜别。
楚家的书房静得出奇。薇兰打开沉重的挂锁,闻见屋里不沾人气的冰冷,就已眉头深锁。替他作的整理原封未动过,香炉旁的沉香也仍是干净地躺着。她知道他又没有回来。家里的人每每闭口不言,但她清楚那日书房外的楚涛伤得不轻。却不明白他既然救她又为何躲她?想起那日方夕的话,竟忽然生出一丝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