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七嫂:“过江,是有什么困难吗?”
七嫂皱着眉头还没开口,她那大嗓门的儿子平儿已经说道:“不是困难,是根本没法过去。我爹现在就在江南岸,回不来呢。”
“什么?!”
我吃了一惊,急忙转头看向七嫂,只见她的脸上也增添了几分愁苦的神情,点点头道:“阿青你是外地人,大概还不知道吧,自从一年多前,南岸修起了那些东西之后,扬州——咱们这些地方,就已经不一样了。”
七嫂是个普通的妇人,她知道得并不多,但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不少来自南方的消息,长江南岸数个州郡被违逆势力占领,而北岸的扬州这几个大城市却显得态度暧昧,虽然没有明确的脱离朝廷的统治,但这个情况其实更糟,它们成了违逆势力的前哨战——打,不能打,因为一打起来就有可能遭到扬州内部及江南岸的夹击;可不打,一旦朝廷有什么动静,他们就会成为一颗朝廷内部的毒瘤。
这样的局面,对扬州当地的平民百姓来说,定然有很大的影响。
可是,平儿竟然说他的爹在江南岸,回不来,我顿时头皮有些发麻,便问七嫂道:“江上的往来,已经被管制了?”
“要说管,倒还好了。”七嫂叹了口气,说道:“早先他们刚刚开始闹事的时候,也的确是管,过江的船虽然查得严,至少还让过的;可是——自打年前出了一回事之后,江上就被彻底的截断了,除非是南岸的兵船过江,其他的,哪怕是渔船,都不准下水了。”
“啊?”我听了不由的皱紧了眉头,年前出了一回事?难道——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急忙问道:“你说年前出了事,是有什么人要渡江吗?”
七嫂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对,听说是朝廷派的人,差一点在江上打起来,最后也没能过去,那边的人,”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对面,意思是南岸的人,“可凶呢。”
我立刻明白过来,她说的,就是之前裴元灏曾经派了一批人,也就是杜炎他们南下准备渡江找离儿,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差一点跟违逆势力交手,更没想到的是,因为那一次行动,居然影响到了江上的通行。
我急忙问道:“在那之后,就不允许任何人过江了?”
“扬州这边的官府没表态,可南岸那边一封码头,船就根本没办法往来。我那当家的,原本是去南岸办货,就这么被隔在了那边。人回不来,消息也传不过来,都不知道他——”她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眼圈都红了,低头擦了擦眼角,我正要安慰她,就听见她咬着牙狠狠道:“天杀的啊,就这么害得我们家离人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他。”
我沉默了下来。
这样类似的情况,当初也有过,而且就在这扬州城。因为瘟疫横行,裴元灏下令将扬州分为南北两城,将感染了瘟疫的和健康的人各安置在一边。
可是,这一回……
这一刻,我只觉得心乱如麻。
情况比我预想的要严重得多,我原以为只要进了扬州,找离儿就会很容易了,没想到现在江上居然还被管制了,要怎么才能渡江,这就是一个大问题。
而更大的问题是,江南地区的局势已经成了这样,看来正如之前傅八岱所说——天下之乱,避无可避。
找到了离儿,又有什么地方可以成为我和她的安身之所?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都绞了起来,而坐在对面的七嫂也抽泣着,二丫头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摸了摸她放在桌上的粗糙的手背,怯怯的道:“娘,不要难过了。”
一旁的平儿也说道:“娘,你不要难过,他们不让咱们渡江,咱们就想办法,总有办法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七嫂就变了脸,大声道:“平儿,娘不准你乱来!”
她这样声色俱厉,吓了我一跳。七嫂又厉声道:“你听到了没有!”
平儿低下头,嗯了一声,可我看他那双乌黑的眼睛,似乎并没有真的服气,只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七嫂又转过头来对着我,有些歉意的道:“让你见笑了。”
我急忙摆摆手,却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吃完了手里的半个包子,便再也吃不下去了,七嫂让我再休息一会儿,自己带着收拾完了东西,便要出去卖包子了;她特地来看了我,见我脸色不好,便让平儿留在家里照看我,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二丫头出了门。
平儿说是留下来照顾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又哪有坐得住的,不一会儿便已经不见他的人影,我原本也不想麻烦他,可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只觉得难受的感觉一阵一阵的随着心跳涌上来,让我坐立不安。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冷汗像流水一样从额头滴下来,眼前也阵阵发黑,我咬着牙扶着床柱站起来,想要叫平儿帮我倒一点水。
可就在我刚刚走出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一阵难受,低下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这一吐,吐得昏天黑地。
只几下就把刚刚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还不住的干呕,我扶着门框的手几乎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把那股恶心感压抑下去,我几乎站不直腰,可低头看着自己呕吐出的秽物,心已经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