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大宅院的时候,胡氏的眼神再一次变得绿幽幽且是带着绿幽幽的光亮。爱睍莼璩华清街,她想了半辈子的地方,如今万淑慧母女两人是在这么好的地方而他们那一家子却拥挤在清平巷那样的地方。
胡氏吞咽着口水,几乎恨不得现在就一家子就直接搬了过来住下。
锦瑟在门口守着呢,刚刚看着那些个嫁妆一抬一抬地抬了出去的时候,就连她这个跟着一起置办下来的人看着都是让人移不开眼睛,只觉得自家小姐那真真是漂亮又有本事,今日夫人是要在雍都之中挣了个脸面,到时候还指不定是有多少人在那边羡慕妒忌着呢。
但锦瑟心里面的激动还没有维持多久,尤其是在看到万守义好和胡氏拿着东西上了门来的时候,她这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落了下去,转身就想走到里头去通知云姝。
胡氏是个眼尖的,一看到那锦瑟转身大概就知道这个对云姝忠心耿耿的丫头大概是要打算去通知云姝了,她哪里是能够让锦瑟如意的,她吆喝一声就拔高了嗓子开了口道:“是跟在云姝身边的锦瑟丫头吧,怎么的,是有什么急事不成,要不怎么就见到咱们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想着走了呢?真是被惯得办点规矩都没有,还当自己是个主子不成?”
锦瑟被胡氏那么一说,也晓得也不好再在胡氏的面前转身就走,她又缓缓地转过了身来朝着万守义和胡氏行了一个礼唤道:“舅老爷,舅太太。”
胡氏被锦瑟这么一称呼心中也便是觉得爽利了几分,又看着这大宅院是怎么看怎么好,她挺直了腰杆,就像是走进了自己家一般道:“你这个没有眼力界的小妮子,还不赶紧给我带路,我们是特地来寻了小姑子的呢!”
锦瑟心中不愿意却也还是拗不过胡氏,领着胡氏进了后院,到了万淑慧的院子里头,这一路上也将胡氏那一路打量两眼放光的模样看在眼内,她心知肚明这舅太太这一次上门来定是要来取点好处的,又怨恨着这两人怎么就寻到了门路到了家门口来,自己身份低微自然是不好说什么的,但却想着小姐此时此刻就在夫人的房中同老太太一起同夫人说话,只要有小姐在,这两人定是讨不了好的。
这般想着,锦瑟在门口扣了几声之后这才进了门道:“老太太,夫人,小姐,舅老爷舅太太来了!”
云姝原本是在同万淑慧说话,听到锦瑟这么提醒了一声之后就知道这两个不省心的上了门来了。云姝知道,这瞒着两个人最多也就瞒到今日为止,这嫁妆要出门,人也要出门,到时候早晚也是要被人知道今日喜宴的主角是谁的。最迟也就瞒到了嫁妆出门的时候,她也清楚这万守义和胡氏两个人知道消息之后肯定是要来打秋风的,所以现在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这两个人的出现。
胡氏在锦瑟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直接冲进了门来了,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这脸上扑得和白无常一样的白粉因为刚刚她着急着去置办东西又连着跑了旧宅早就已经在汗水之中浸染透了,一看就是十分的狼狈,就和一个夜叉似的狰狞,
胡氏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地咋呼开了:“小姑子啊,嫂子来迟了,你可莫要见怪才是啊。”
云姝淡淡地扫了胡氏和万守义一眼,道:“舅舅舅妈今日上门来是做上门?这要是添妆呢实在是太迟了,娘的那些个嫁妆已经发了出去,若是来走亲戚,这又来早了,我娘一会还等着上花轿,只怕是没有什么时间招呼你们了,这些个东西只怕是用不上了。”
云姝那不冷不淡的话让胡氏和万守义当下闹了个没脸,也便是觉得有几分的尴尬,但胡氏素来是一个脸皮厚的,她立马笑了笑道:“哎哟,我这外甥女还同舅妈客气呢,舅妈哪里晓得今日是婚期的,这又没有个人通知我和你舅舅,自是不晓得的。这晓得了之后不就立马来了么,这嫁妆怎么就不等我们就已经发了出去呢,这都没让我们正正经经地看上一眼,也就是在外头的时候扫了一眼都看不真切呢!这什么规矩,哪有不让当兄长的人看上一眼就发了嫁妆的!”
云姝哪里不晓得胡氏那句话其实是在指责着她没有通知他们来呢,她也不恼,只是朝着身边的依兰伸了伸手,依兰会意,亲手将刚刚泡制出来的茶端到了云姝的手中,还仔细地叮嘱了一句:“小姐,仔细烫手。”
云姝接过了茶杯,这茶盏也不是寻常的那种茶盏,上头绘制了一些个花样,颜色青碧,看着便是漂亮的很,而且这茶盏有着一个怪异的手环,握在手中的时候却是刚刚好的,云姝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漫不经心地道:“舅妈贵人多忘事了吧,不是你和舅舅签下了协议,说是不会
管我娘出嫁的事情,既不会管着嫁妆,也不会管着出嫁的事情,更不会上门来讨了这喜酒喝,今天又巴巴地跑来了,这是何故呢?!”
苗氏听着云姝这话,面色微微一沉,觉得云姝这话虽说是没错,却有几分的刻薄,她觉得到底还是一家人,以后还是要往来的,如今老大家的也已经过来了,那就代表着他们是有心要来交好的,现在说出着这种话没来由地叫人心凉。苗氏脸沉归沉,看了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也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人的女儿一眼,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万淑慧全然当做自己没有看到自己这兄长和嫂子,之前那种种的事情足够让她看清楚这两个人的为人是怎么样的了,再看看自己女儿所做的,她当然不会看在他们拿来了一些个东西就一笔勾销冰释前嫌,她心里面也清醒的很,自己这哥哥嫂子会在现在这个时候跑上门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胡氏和万守义原本还在等着苗氏或是万淑慧会帮衬上一把说上一句话,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两人坐在哪里一个黑沉着脸一个闷声不吭,这倒是叫两人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姝丫头啊,舅妈以前是犯了浑,可到底是一家人,你可不能这样子对舅妈,你可是舅妈嫡亲嫡亲的外甥女啊!”胡氏放软了声调又道了一句,采取了哀病政策,“现在舅妈已经完全清醒了,往后再也不会做出什么对不住你们母女的事情来了,你就原谅舅妈这次吧!你看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这种两家话,你母亲出嫁若是你舅舅这个当哥哥都不出场,这是要被旁人笑了去的,你不为自己想想也是要为你母亲想想嘛,舅妈发誓,这往后绝对不犯浑,这过往的事情就揭过不提了吧!”
胡氏十分大度地道了一句,她说完这些话之后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又朝着万淑慧身上看去,看到那一身漂亮的嫁衣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亮,看到那一头金面首的时候眼睛更是闪了一闪,在看到万淑慧手上那一翡翠镯子的时候更是瞪了一瞪,心中忍不住嘀咕着,只觉得万淑慧身上这些个东西加起来那自至少得是一二百两银子不可。
“我的亲外甥女,我的娘哟,我这小姑子这般打扮起来可真真叫漂亮的。”胡氏原本是打算胡乱地扫了万淑慧一眼就算了的,但这一眼扫了过去的时候,胡氏竟是移不开眼睛来了,只觉得万淑慧这妆容实在是漂亮,这看着是上了装的,但这皮肤又像是没有上妆似的。她素日里头也是喜欢擦一些个胭脂水粉的,却还不知道谁家的铅粉竟然这么好,擦起来竟然是这样的好看,但这好看归好看,胡氏也就多看了两眼,但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头面和镯子上,“这金头面和这玉镯子,得不少钱吧,小姑子,柳家送了多少彩礼和聘礼来?”
万淑慧这脸色也一拧,十分不喜欢胡氏当着她的面就开始询问着关于彩礼和聘礼的事情。
“这彩礼当然是有的,聘礼也有不少,这嫁妆抬出去不久,舅舅舅妈既然是能够找上门来应该也已经是看到了那抬出去的东西才对,怎么还在这里问呢!”云姝轻笑了一声,“柳家送的那些个彩礼和聘礼,我已经置换成了嫁妆又抬回去了。”
“什么!”胡氏杀猪一样地尖叫了起来,“你这败家的丫头,那些个彩礼和聘礼你怎么能够全部送了出去,好歹也是要留下一部分的呀!这多少姑娘家会是把男方送来的彩礼和聘礼都作为嫁妆的!你怎么不为我们想想!你母亲又不是一个黄花闺女了,都已经是二嫁的人了,有些东西走个过场就行了,你母亲什么情况整个雍都之中的人都清楚,要什么风光,就算是只有一顶红轿子抬进去也就行了。”
云姝看过去,似笑非笑地道:“谁让我有个好舅舅好舅妈呢,把我娘之前的嫁妆给发卖了。我这置办嫁妆当然是要花银子的,彩礼么自然已经是用了一个干干净净了,聘礼么,娘进了柳家门,我也是要进柳家门的,这左右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东西自然还是一家的。我这些留着做什么呢。”
“当然是留着给我们!”胡氏快嘴地道了一句,等到话说出了口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把自己心底里头的那一点小心思全部说出了口。她原本还想多少说点好听的话的,却没有想到云姝把所有的一切都花了个干净,这光是让她想到就觉得心在抽,她看向苗氏道,“老夫人,我的娘啊,你怎么也不劝上一劝,就由着这丫头胡乱作为了呢!”
苗氏见胡氏到现在这个时候半点也不记得好,反而是在惦记这聘礼和彩礼礼金的事情也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是真的娶歪了,黑沉着脸更加不愿意说话了。
胡氏见苗氏不吭声,心中越加的烦躁起来,她道:“娘,我不是我这当儿媳妇的说你,你既然是到了这里来知道情况就应该通知我们一声,如果
不是今天听到消息,我们还真不知道原来小姑子是嫁给了柳御史当继室了,这可是一门好亲事啊,你怎么还是和姝丫头一样在那边藏着掖着还怕旁人抢了去不成?再说了你都已经在这里了,这聘礼啊彩礼和嫁妆一类的就应该过了你的手才对,怎么就由着姝丫头在那边胡闹呢,这风光又不能当了饭吃,你这一个女儿吃饱了,我们全家还饿着呢,你可不能当自己女儿是个宝,我们都是草了啊,你好歹得想想远哥儿,这可是你嫡亲的大孙子!”
胡氏越说越觉得不满足,只恨现在是不能将刚刚那些个抬往柳家的嫁妆给追了回来,心中越发觉得云姝不晓事,这和离过的人再结亲要什么体面自己走了去的人多了事了。
胡氏絮絮叨叨个不停,万守义站在后头闷不吭声,也不反驳,由着胡氏在那头说道,他心中也是有几分不甘愿的,他刚刚可看得真,那嫁妆里头可是有一千亩的田地和十八间的铺子!这些也是叫他有几分的动心,只觉得柳博益这些年过来是有着不少的好东西。
苗氏越发的脸黑,而原本是想将两人当做不存在把那些个话想着左耳进右耳出的万淑慧也有些受不了,她的面色也黑沉的厉害,一双手也握成了拳头,攥得极紧,像是在忍耐着。
“唰!”那白瓷杯里头还有些温热的水朝着那喋喋不休的胡氏脸上泼去,刚刚好泼了一个正着,茶水带着那铅粉顺着往下低落,而这面上一道一道的水痕,看着十分的可笑,云姝用力地将白瓷杯掼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她冷着一张脸,眼角睨着胡氏,“你还有完没完?”
胡氏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但等到她一回过神来的时候,云姝已经将那白瓷杯摔在了胡氏的脚边,又是一声脆响,那白瓷被子碎裂成无数,有些碎片溅到胡氏的腿上,刺得她有些疼,甚至有些还刺破了裙子和里头的外裤。
胡氏惊叫了一声,急忙躲到了万守义的身后叫嚣着:“你——你竟然敢这么对我,我是你舅妈!”
“怎么,仗着你我舅妈就横起来了?对,你是我舅妈,但又不是生我养我的那个妈,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我是要了你的命了还是切你一块肉了?别给我仗着年长了一些就在我面前端着长辈的架子,你要当舅妈就得给我先有个舅妈的样子,否则别在我面前无的放矢。”云姝冷然道,“今天是我娘的大喜日子,我原本还想给你们三分颜面不和你们闹腾,但是你们倒好还想着蹭鼻子上脸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那么一张脸,什么德行!那聘礼那礼金我用了怎么了,我娘是要出嫁,干得又不是卖娘的买卖事,怎么,你们卖了一次妹子还不够还打算着卖第二次不成?要不要搭个台子寻些人来出个价钱吆喝一声价高者得?我原本还想说你们且自己摸摸自己的良心,但现在想来,你们这是没心肝的,摸烂了也摸不到。”
万守义看了那黑着面不吭声的万淑慧和苗氏,又听着云姝那句句诛心的话,他的面色也没多好看,他道:“姝丫头,这做人多少还是嘴巴上留点德……”
“嘴巴上没留德也至少比有些人五行缺德要好,你说是吧,舅舅!”云姝不耐烦地打断万守义的话,重重地咬着“五行缺德”这四个字。
万受义面色一沉,也找不到什么话去反驳着云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