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娘傻啊?”杜氏嘴角轻轻扯起,看了看桌上的烫饮,脸上浮起一个阴沉的笑,“做媳妇的只有孝敬老太太,有了好东西自然头一个要想着老太太了,听说你那大姐姐如今变得可沉稳了,又想着法儿博老太太欢心,听到有这样好的烫饮还不上赶着献上。”
“娘可有了万全之策?”沈秋凉眼珠一转急急问道。
“那周深家得了碧屏那样称心的媳妇,也该派上用场了。”杜氏眉头深锁,眼里一片阴暗。
……
次日,春末的早晨空气清新,微微带着春的湿润,沈如萱正急急走在侯府静花园内,两侧杨柳青青垂下,那绯色花朵上还带着夜晚的晶莹露水,花园中间一个缠满了紫藤的秋千架子孤零零的晃动着,有婉转鸟儿清脆鸣叫,听得人来,扑闪着翅膀飞远了。
沈如萱并无心享受着美好的晨光,微风拂面,她只觉得烦燥,伸手抚过脸上的碎发,只恨恨的骂了两句,她心里在害怕,害怕老太太那样的宠爱会随风消失了,如今老太太越来越看重沈如芝,尽管她陪着小心,也难免会时时受到责骂。
她知道在这侯府里,唯一能护着她的人只有老太太,她虽然父母俱在,却跟没有父母一般,她想不通,过去老太太那样疼爱她纵宠她,怎么一夜之间全变了,难道自己成了不祥人,老太太也厌恶了自己。
想着,那手心不由的紧紧收起,尖锐的指甲剜进手心的刺痛让她的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唯有这样她才能清醒的记得是谁害得她如此,沈如意那个贱人,她一定会让她好看,还有沈如芝,不过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凭什么入了老太太的眼争夺原本属于她的宠爱,这府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人,所以她也无需做什么好人,只要能翻身,她做什么都愿意。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周深家的,她笑着打了个千道:“参见县主。”
沈如萱因周深家的是老太太的陪房,向来对她也客气几分,忙换了笑脸道:“周妈妈好!”
周深家的抬眼看着沈如萱关切的问道:“几日不见县主,怎么瘦成这样了?让人看着好生心疼。”
沈如萱流盼低垂,星眸里流过颓然之色,只淡淡道:“多谢妈妈惦记着,如今除了老太太也没有会关心我这个名义上的县主了,而且现在二妹妹深得老太太喜爱,我怕是……”
“县主切不可说这些丧气话,老太太向来最看重的就是县主,不过二姑娘也着实是个不错的,她和三姑娘将府里治理的井井有条,老太太也宽心不少。”周深家轻轻叹道,“近日常听老太太提起二姑娘,说没枉费她精心培养了二姑娘这么多年。”
沈如萱心里一沉,只觉得那份微薄的宠爱真的如水烟般随风吹散了,然后蒸发到空中变成虚无,她咬着帕子,喃喃道:“我倒是枉费了老太太这么多年的培养。”
“县主,好好的怎么又说上这些话来了,没的找气受,虽然老太太常夸二姑娘,但也会时常夸你性情儿变得沉稳许多,老太太向来喜欢那细心体贴的人儿,县主不防多花点心思,他日必定会让老太太交口称赞的。”
“周妈妈说的轻巧,他日也不知是哪一日?”
“近日白桃每每帮老太太梳发,老太太望着那满头白发常叹岁月催人老,只可惜没那返老还童的方子。”周深的家的有意无意的叹了一声,便托辞有要紧的事走远了。
沈如萱听周深家的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一句,也并未在意什么,只是她的话却有道理,谁都害怕老去,秦始皇还派了徐福带领童男童女去寻找那长生不老药呢?最后不也只是一场空,想着便冷笑着一声去了康仁阁。
老太太不过问了些家常话,也未像过去那般亲昵的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她心有所失,难免会表露在脸上,老太太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打发着她回去了。
老太太看着她萧瑟的背影脸色一黯,转头问白桃道:“我是不是对她太苛刻了些,这些日子瞧她都瘦了许多。”
“老太太是疼着大小姐才会这般,大小姐虽然瘦了许多,但性子确实沉静了不少。”白桃答道。
“唉!”老太太长叹一声,“若再像过去那般宠着她,才是会真的毁了她一生,她这番栽了那样大一个跟头,也该懂得吃一堑,长一智了。”说完,又道:“华儿那里已打点的差不多了,听她说宫里的舒妃已经应下了。”
“这可了了老太太一桩大心事了,老太太近日待三姑娘亲厚无比,连二老爷在临走前还不忘来跟老太太磕头谢恩,说多亏了老太太眷顾三姑娘才让她协助当家,待他日皇上颁下圣旨,二老爷唯有感念老太太的,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那如意是个厉害的,华儿可要费一番心思了。”老太太锁眉,眸光里含着淡淡隐忧。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姑娘家,哪儿就能有王妃那般心思了,况且只要王妃一心示好,那三姑娘也不能拿她怎么着,若她能一朝有孕,生产之时最是凶险,那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趁着那时行事最便,若她命中无子,自然也会被王爷冷落,王妃到时派几个人摆布了她,总比把她放在侯府强。”
“是啊!如今侯府是二房当家,老二又那样重托于我照顾三丫头和楠哥儿,我若在府里治死她,反倒让他人有了抓住把柄的机会,老二也会怨恨我,那二房媳妇为着管家之权,指不定暗中有多恨哪!”
“这么多年她私吞的银子也够多了,是时候让她多吐出来一些了。”白桃垂着脸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太太比谁都明白。”
老太太点了点头道:“那二房银子多的能让手都伸到五房去了,只是不知道老五有没有参与其中?”
白桃正欲答话,却见有人前来通传,平南王妃来信了,老太太连忙接过信,脸色一松,深陷的眼睛夹杂着阴沉冰冷的光。
老太太正自思量却见火红的一道影子走了进来,她连忙收了信端坐在椅子上,沈如芝上前请了安,老太太望着明媚娇艳,眉宇间英气勃勃的沈如芝心里自是喜欢,忽又想到刚刚离去的沈如萱,心里未免动了一动,叹了口气道:“二丫头,你刚出去可碰着你大姐姐了没?”
沈如芝老实答道:“碰着了,只是瞧着大姐姐气色不大好似的。”
老太太道:“你和萱儿是一个父亲生的,自然应该亲近些,有空时不防常去萱儿那里走动走动,也多劝慰着她些。”
“是!”沈如芝点头道。
老太太微笑着抚摸着如芝的秀发,轻点了点头:“你是个明白孩子,这些日子也幸亏了有你帮着管家,你自小性子爽利洒脱,只是清冷了些,如今你长大了也懂得打理俗务了,我很是欣慰,说起来,你父亲才是侯府嫡长子,若不是当年……”老太太说着眼神便黯淡了下去,“你父亲如今是不中用了,早被消磨了志气,如今这侯府是二房的天下,你作为长房的女儿自应该为你父亲挣口气,方能光耀我沈府门楣。”
沈如芝道:“父亲与二叔是亲兄弟,况且二叔为人一向公正,待父亲也极为尊重,谁能为侯府争气都是一样的。”
“你这话说出来就该打。”老太太气沉沉道,“你娘早死了,你嫡母也躲到那庵子里万事不理,剩下的几个姨娘都不成气,如今这大房还有什么人?都被二房压制的死死的,本来我想着萱儿那孩子还能为你父亲争口气,谁知道竟出了那样大的差错,你就算不为你姐姐想,也该为你父亲想一想,他通共只有你和萱儿两个女儿,你若再不争气,叫他将来依靠谁去?”
沈如芝见老太太动了怒,赶紧跪下道:“是孙女说错话惹老太太生气了。”
老太太叹息:“你小孩子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你二叔虽好,那二婶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萱儿成了不祥人与她脱不了干系,何况二房三丫头是个极厉害的,焉知她没有暗害萱儿,我知道你一心向着三丫头,只是你也应该分辨清楚谁亲谁疏?你跟三丫头一起协理府内的事,就应该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你别糊涂了心思,情面上你大可与三丫头交好,但心里总要忌着三分,休要再让别人算计了去,如今我也只剩下你一个可心的人了,你若再有个什么,叫我如何有脸活着。”
“老太太的心思孙女知道,老太太一心为孙女着想,只是孙女不想……”沈如萱迟疑道。
“我知道你心气儿大不想入宫,你当真是个傻丫头,如今我身子骨还算硬朗尚可为你筹谋终身大事,若我哪日去了,你一个大房庶女还不知怎么被二房摆布了去,你细想想看,你那二婶会为你寻个好人家吗?”
老太太说完停顿片刻,又看了一眼沈如芝,见她不语,又拉住了她的手轻拍了拍,那口里尤还劝道,“那日在瑞亲王府我带你见了平阳公主,那平阳公主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对你也露出了满意之色,只可惜那天发生了那样多的事,以致你不能一展才艺,改日我再寻着机会让你姑姑去平阳公主那里说合说合,想必入宫也非难事,一旦入宫得了皇帝的宠幸封妃便指日可待,到时候才真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风光无限啦。”
沈如芝低垂着头,心内不由泛出一阵苦意,说什么风光无限,那不过活着给别人看的,谁又知道内里的悲凉与孤寂,还有那永无休止的争斗,她不想亦不屑为之,她只想找一个人过那清冷平凡,骑马猎风自由自在的日子,可那样的日子似乎好遥远。
老太太似乎意尤味尽,又继续劝道:“你姑姑写家书时也时常不忘夸赞你,说越发长得标致动人,如果入了宫必定会得皇帝喜欢。”
沈如芝抬着看着老太太,一字一句道:“姑姑待我好,多半是为着老太太,孙女这是托了老太太的福气,只是孙女今日也不怕说句忤逆老太太的话,孙女不愿入宫,今日不愿,将来也不愿,还请老太太成全。”
老太太立时大怒,只见沈如芝目光澄澈明亮,神情坚决,知此时不能强硬着施压,她已经失了萱儿,不能再失了沈如芝,沈如芝是她一手培养大的,她知道她的性子,于是她收了怒色,满脸悲哀之色垂泪道:“你这孩子,说话不留半点余地,你叫祖母日后靠着谁?你不是不知道你二婶家妹子被封了宁贵嫔,眼看着她杜家就要飞黄腾达了,你二婶这会子不能拿我如何,但等她娘家强盛之事,这候府还能有我和你父亲的立足之处?与其待日后受那份闲罪,不如现在死了干净。”说着,便泪如雨下。
沈如芝心生不忍,想拉着老太太的手,却又在半空中放了下来,老太太对她一身严厉,从来不曾在她面前说过这样伤心的话,再怎么说老太太于她也有恩情,她怎忍心伤她的心,“老太太,你放心,孙女知道好歹,定不会再让你为孙女操心。”
老太太收了眼泪,又伸手拍了拍沈如芝的手:“非是我心狠硬逼着你,你年纪尚浅,有很多事看不明白,待日后你定会明白我的苦心。”
沈如芝点头称是,老太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如芝脸上微露苦涩之意告辞而去,走出门口却发现右耳朵上的红翡翠滴珠耳环掉了一只,想是刚陪着老太太之时丢了,命小丫头先行回去自己返身去找,还未进门,却忽然听见老太太问白桃道:“刚好险让二丫头看见那封信,你赶紧拿火盘来烧了,切不可让人再看见,省得三丫头惹出什么事端来。”
如芝住了脚,轻移了脚步站在墙跟后头,心却突突的跳着,却又听见那白桃道:“老太太难道还怕二姑娘告诉三姑娘不成?”
“那二丫头与三丫头交好,咱们不可不防,若让三丫头知道自己要嫁入平南王府……”老太太话还未完,那白桃已端了火盘过来,老太太连忙将信烧了,二人一同去了佛堂。
如芝只觉得心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怪道老太太近日待三妹妹那般和善,原来是打着那样的主意,原来她也有所怀疑,但自己总告诉自己是老太太想通了,发现三妹妹的好才让她管家的,只可笑她一直是自欺欺人罢了。
抬着沉重的脚步,她缓缓步向议事厅,到了那里,沈如意却笑着迎了上来道:“二姐姐,你可来了,这会子正是事多。”
“三妹妹我正要找你……”如芝正想说话,那府里的媳妇妈妈们忙跑过拿着对牌领东西了。
二人将大小事务安排完毕,又有下人来报说“天下第一绣”京绣坊的老板娘萧荷娘亲自上门求见三小姐,如意跟如芝说了一声,亲自在晚晴阁接待了荷娘。
荷娘不由的上下仔细了打量了如意两眼,连连赞道:“人说慧质兰心,今儿我可算见着了,像小姐这般出身名门望族,果然见多识广,有七窍玲珑之心,竟想出在雪浪纸上作绣。”
如意淡淡一笑道:“萧老板不妨有话直说。”
荷娘笑道:“小姐真是快人快语,我的来意想必小姐已明白几分,左不过还是当日的那几句话。”说着,脸上闪出微微露出期待之意又道,“小姐的作的纸绣极好,若小姐有意可否将那纸绣技艺传给我京绣坊。”
冬娘在旁笑道:“咱们小姐的纸绣技艺能被京城首席绣娘萧老板瞧上,当真是极难得的。”
如意笑道:“蒙萧老板青睐,实感荣幸之至,若萧老板当真喜欢,我便把那纸绣技艺传与萧老板如何?不过,萧老板是个聪明人,这技艺可不是白教的。”
萧荷娘见沈府三小姐有了与她做生意的意向,面上微微露出喜色,在她来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打鼓,上次他派人来试探沈如意,结果那人回去之后说的不清不楚,她反更加心焦了。
自那日沈家三小姐在瑞亲王府大放异彩,她的绝世纸绣技法在京城都传遍了,现在京城各大绣坊都跃跃欲试,想着找沈家三小姐学了技法,若不是她们是皇上御赐的官家绣坊,岂能这样轻易进得了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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