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当空,蔚蓝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三辆极其普通的马车一前一后从宁远候府厚重的朱漆大门急急飞驶而去,走到一半,其中一辆马车分道扬镳,杜氏撩开那暗纱窗帘遥看着那一辆远去的马车,那马车越来越小,只到消失成一个黑点。
她心痛难耐,剧烈的嗽了一声,那辆驰入宫里的马车上装着可是她给彤儿的整幅嫁妆,还外搭上了秋儿的一半嫁妆,如今她手里值钱的东西已不多了,若不是自己花了重价,宁贵嫔娘娘又如何会一再伸手帮她,今早若不是娘娘派来的人,她此刻怕是已经见了阎王了吧!
她苍白的头发松松散散的绾了一个髻垂在脑后,发上钗饰全无,整个人已经瘦干了,蜷缩着,那头不自觉的抖动,指尖也跟着打颤,若不是害怕再留在侯府丢了性命,她怎么会求娘娘将她安置到京城郊外的妙音寺暂避祸患,即使沈如意不出手,那老太太也必会下狠心治死她,为了保命,如今也只有仓惶而逃了。
自打今早老太太气晕之后,佳彤苑便有人来报五小姐失踪了,杜氏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剜去了一半,只是她想不通彤儿怎好好的失踪了,老太太一心想治死彤儿,必是自己哪里不设防,又或那守卫佳彤苑的人被老太太买通了,她本想命人去找,却有心无力,如今整个候府她也没几个可调动任人的人了,只命人吩咐周深家的在府中细细查询,务必找到彤儿。
只是彤儿变成那般模样,就是找回来也是个不中用的废物了,幸好,今天还有些好消息,彩乔早上来报说秋儿眼见就要大好了,她本想将秋儿一起带走避祸,但秋儿却不愿跟她来,只说要留在府里寻找彤儿,今早秋儿没能来亲自见她,但彩乔那孩子她很放心。
今天本来应该是秋儿进宫的日子,只可惜秋儿还未好全,她少不得命人去找娘娘求求她再想想法子,大约到了下午宫里就会有消息传来了,只要秋儿入宫再入了太子的眼,她以后也无需再害怕谁了,到时必要治死那沈如意,还有老太太那个老东西也是个该死的,最好这次晕的不再醒来才好。
环佩见二夫人不发一言,深眉紧锁的样子劝道:“夫人且把心放宽了,五小姐吉人自有天象,必会逢凶化吉的。”
自打昭琴被关起来之后,杜氏身边再无可信之人,如今彤儿已失踪,她只有将环佩调到自己的身边来服侍,环佩和彩乔打小儿就是服侍过她的,她对环佩还是很信得过的。
杜氏揉揉眼,那眼睛却干涩的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她长叹一声,只觉得那马车晃得她头有些晕:“彤儿好好的就失了踪,若真是老太太弄走她的,怕这会子她已不能活了。”
“老太太近日一直重病缠身,还费那心思弄走五小姐,想想太忒克毒了些。”
“那老货可不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今日不一样还是想治死我。”杜氏咬牙骂道,“只可惜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再厉害也斗不过娘娘,如今这会子怕气的还没醒来吧!”
环佩失笑道:“想必老太太真是气的不轻,她又是上了年纪的人,怕……”
杜氏恶毒的笑了一声道:“若彤儿真够被她治死了,回来我一定为彤儿报了仇,她最好留着那条狗命,等我亲自去取。”
“夫人,奴婢只是觉得疑惑。”环佩皱了眉头想了想又道,“那守住后院的小丫头只说自己被人下了蒙汗药迷晕了,另一个小丫头又说好似看到是老太太派来的人,只是佳彤苑后门口与四小姐的屋子清凉苑正相对,两处院落又是连在一处的,老太太派来的人又怎会能轻易进的了那后院小门口,难道她们是从清凉苑饶进去的?”
杜氏一听,也深觉不解,难道是秋儿?她猛烈的摇了摇头,不可能!秋儿一向是个有分寸有心计儿的孩子,何况彤儿是她亲妹妹,就算彤儿拿簪子划破她的脸,她也不至于会做出什么伤害彤儿的事,何况秋儿是要入宫的人,更不会在这种事上失了手脚,反落了马脚。
虽如此想,但她心中总有隐忧,只是不敢承受自己一双宝贝女儿又自残自杀,她抬起无力的眸子沉吟不语,良久方道:“莫不事秋儿的院子里的人出了那内鬼?”说着,她双手一拍道,“必是出了内鬼,跟老太太派去的人来了个里应外合带走了彤儿。”
说完,那眼里灰扑扑的又黯了下去,双手猛地往大腿上双是一拍,只是她身虚气短,拍的也不甚有力,她干着哽咽道:“我可怜的彤儿啊,非是娘要置你于不顾,更非娘不想救你,只是娘如今自身难保啊……”
泪,没了。
鼻涕,流了一大把。
环佩忙拿了绢子替杜氏拭鼻涕,那杜氏一把夺过绢子往鼻上死命一捏,用力擤鼻涕又伤心道:“若你还没死,娘回去以后必会好好待你,纵使你一辈子不嫁人,娘养着你就是了,若你死了,娘回去必会为你报了那大仇,让你死也能瞑目了……”
杜氏一行涕一行说,粘粘拉拉的说了一大通,环佩也并未十分听得明白,只见她哭的悲切,正想安慰她两句,那杜氏忽然又打了个哈欠,这会子眼泪倒被哈欠逼了下来,环佩本来从不知道夫人真的吸食阿芙蓉膏,如今夫人也不避讳她了,直接道:“环佩,将那阿芙蓉膏拿出来,这会子真难受。”
环佩目睹杜氏吞云吐雾,那脸上全是满足而虚妄的神色,看得那么的不真切,几乎令人怀疑那个刚刚还在伤心欲绝哭女儿的杜氏与眼前这个一脸泰然的杜氏不是同一个人。
那杜氏飘飘然又道:“等到了妙音寺,那里一应俱全的自然有人照顾,何况娘娘也派了人在那里保护我。”说完,她眉心一动,枯暗的双眸闪过一道绿光,叫了一声:“不好!”然后又赶紧翻了衣袖拿出一沓银票递给环佩道,“今儿走的太急,倒忘了一宗事,也怪着近日里发生的事太多,我竟忽略了那样大的事,你赶紧先回去偷偷儿的拿着银票给府里的程妈妈,叫她拿着这些银票去瑞庆祥,你只一说她就会懂得,等办完了事你再来妙音寺服侍我也不迟。”
环佩因刚来杜氏身边服侍,有许多事情还弄不明白,只疑惑的问道:“夫人说的是哪一个程妈妈?”
“糊涂……”杜氏刚想责骂,忽一想这么多年因着彤儿的性子沉不住,有许多事儿都是瞒着彤儿和环佩的,想来环佩也不明所以,她略沉了沉嗓子只淡淡道,“还能有哪个程妈妈,自然是彩虹的姑母。”
当年她去瑞庆祥卖那凤眼,跟她一起去了除了苏嬷嬷就是程妈妈了,这么多天,她差点忽略了这件大事,那次听沈如意有意无意的提起,若让她先找到了凤眼,这谋害县主的罪名可不是轻的。
那沈如萱虽然倒了,但毕竟还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当日那凤凰泣血闹的沸沸扬扬的,皇上还曾经亲口问过,虽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也没了下文,可也说明皇上还是记得这位不祥的县主的。
现在自己离了府,那府里更是沈如意一人独大,纵使沈如芝一同管家,她两个倒像穿了一条裤子似的,想想她就恨,万一让沈如意找到瑞祥庆的老板,再买通了他,到时再让他写下供词,闹到圣上那儿自己可不就完了,若皇上动了真怒,到时别说娘娘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何况沈如意得了瑞亲王和王妃的看重,还有那平阳公主,她若想见皇上还不是小事一桩,想着,她心里一阵害怕,又着实恨那沈如意为何能这了这么多人的好。
总有一天,她要将沈如意从那至高顶端拉下来,让她尝尝彤儿和秋儿受过的一切苦难。
“夫人,奴婢不放心你一个人……”环佩拿着银票故作担忧道。
“你叫那马车里坐着的小丫头前来服侍就行了。”杜氏急急道,“再命人将那马车上的东西一并搬到这车上来,你赶紧的坐那马车先回去,你回去只说我有些衣物混忘带了,到时将银票交完你立刻回来。”
车轮滚滚,卷起一地飞尘,烈日如火,环佩的身上浸出一层汗来,她不知道夫人为何要拿这么多银票交给程妈妈,但此事必有玄机,她必须趁着回府的档口找机会禀报了三小姐。
当如意接到消息,那心头舒了一口气,她总算能将娘亲留下的遗物完完整整的找回来了,她命环佩赶紧先回妙音寺。
待环佩急急赶回妙音寺的时候天空已是一片黑暗,一整天的车马劳顿只震得她眼花耳鸣,那杜氏早迫不及待的一把抓住了她问话,她连茶也未来得及喝,只哑色嗓子道:“夫人放心,银票都交给程妈妈了。”
杜氏松了一口气,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说完,那晦暗的脸上竟溢出几分喜色来。
环佩叹道:“这妙音寺真不愧是佛门之地,有佛祖庇佑,夫人一来这脸上的气色都变好了许多,只要夫人再潜心待个几日,想来夫人的身体便可大好了。”
杜氏目露喜色道:“也不为别的,刚娘娘派人传来了话,说过几日就是皇宫夏至赏月宴,娘娘已安排好了一切,到时候太子就可以见到秋儿。”
杜氏眼里闪过一道光,小声笑道,“上次在瑞亲王府秋儿虽然跳砸了《春情娇》,但还是传到了太子耳里,我听娘娘说,太子倒向她打听过秋儿,这下可好了!眼看秋儿就要拨开云雾见天明了。说不定一跃枝头就成了太子妃了。”
环佩正想说话,那杜氏忽然重重的“啐”了一口道:“偏这样的喜庆日子那沈如意也得了贴子也要去,她也就罢了,是这侯府里的嫡女,那沈如芝不过是个庶女,竟然也要去,想来老太太不知暗中下了多少功夫,若皇上瞧上了沈如芝可就不大好了。”
杜氏低沉着头,满脸喜色此时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昨儿夜里秋儿那里的人还来报秋儿发了疯似的要剪小丫头的头发,幸好秋儿只是掉了头发未伤及脸面,不然就是要周深家弄十个发套子也没用。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沈秋凉的脸和手俱已经毁了,她自己昨儿一夜惊魂,今早又发生那么多事,到现在连沈秋凉的面都照过,以为只要沈秋凉戴了假发套子,必还是那个好看的沈秋凉。
杜氏心里自是往好里想,又害怕皇上会看上沈如芝,万一沈如芝入宫,自己的日子怕是要更加艰难了,想着,她又赶紧命人去禀报娘娘,想来宁贵嫔娘娘正得宠,也不愿见皇上再看上其她女子吧!这次就算她不出钱,宁贵嫔娘娘也会主动出手。
环佩见她低着头,也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劝道:“夫人也不必担心那些个有的没的,我今日赶回府中的时候撞见彩乔,她说老太太到现在还未醒来,就算老太太有心要帮衬二小姐,现在也是有心无力,若无人精心安排,二小姐就算入宫了也不一定能得见皇上天颜,何况夫人已派人回了宁贵嫔娘娘,想来宁贵嫔娘娘也会助着夫人的。”
杜氏忙抓住环佩的手道:“你可问彩乔,彤儿找到了么?”
环佩摇头道:“并未找着。”她略顿了顿又道,“奴婢见彩乔脸色不好,还说了些个古古怪怪的话。”
杜氏大惊:“是不是秋儿又出了什么事了?”
环佩连忙答道:“四小姐好的很,并未出什么事。”
“你这奴才,好生的,又来吓我。”杜氏绥了绥胸口又问道,“彩乔到底说了什么?”
环佩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恍惚惚的说了什么对不起五小姐……”
杜氏心内立时抽紧,差一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忽忽的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忽然,又睁着血红而焦虑的双眼一把拉住环佩的手道,“必是秋儿那孩子认为自己没有看好妹妹,心里自责,所以彩乔才会那般说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杜氏几乎是咬着牙说着最后三个字,连音量都拔高了几分。
环佩见她面目可怖的样子,吓得连连点头附合道:“是是是……必是四小姐自责太深,彩乔作为四小姐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自然会同主子感同深受。”
杜氏的手松了下来,整个人缓缓后退,颓然的倒在椅子上,神思恍惚,一时忧来一时喜,她所待的院子是妙音寺专门辟出来给王侯将相人家住宿的南院,何况又有宫里娘娘的吩咐,自然准备的甚好,更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扰,环佩见杜氏无精打彩的样子,连忙服侍着杜氏先行睡下了。
睡到夜半时分,杜氏猛然转醒,吓得一声惊呼,她害怕的瞪着大眼盯着头顶上的素白纱帐,她梦见秋儿正拿着刀将彤儿的肉一片一片割了下来,放进嘴里狠命的嚼着,嚼的满口鲜血,正森森然的对着她微笑。
屋外黑暗苍茫,她心扑通通的跳的太快,浑身作抖的想要起床,环佩早点着灯过来了,杜氏又命环佩拿了阿芙蓉膏,云雾里,她再看不到她的秋儿那般可怖的嘴脸,也看不到倒在地下鲜血淋漓的彤儿。
此后一连两日,杜氏夜夜恶梦纠缠,每每吓得惊醒过来,望着窗外的黑,她再沉不住气,第三日一大早将环佩叫道面前吩咐道:“我还是不放心,你赶紧回去到四小姐那里看看五小姐在不在她那里?你只说是我想她了,何况明儿就要入宫了,我也着实忧虑,想让你亲自去看看她的病都好了没。”
环佩连忙拿了一个素色枕头将杜氏扶着依靠上去,她心里自然清楚五小姐如今正被四小姐拘压着,夫人是个猜忌心极重的人,她怕自己直接说出来反惹夫人疑虑就不好了。
如今听二夫人这般说,她心微微一动道:“奴婢这白眉赤眼的忽跑回去岂不惹四小姐怀疑,又怎能借机打探,不如夫人送件东西,或是说要在五小姐那取件东西也行。”
杜氏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那妆台上的抽屉道:“你去拿屉子里的小匣子拿来。”
环佩依言拿了匣子,杜氏从里面拿出个圆型的象牙紫檀木加彩描金的小盒子递给环佩道:“这是娘娘赐的玉容香,你拿回去给秋儿用,保管她肌肤生香,何况她明儿个要入宫了,用上这香必能获太子青睐。”
环佩听了,赶紧拿了这玉容香坐了马车赶回府了,沈秋凉见了香果然喜欢,又吩咐彩乔准备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小吃命环佩带给杜氏。
环佩待在清凉苑和彩乔忙碌着,这彩乔几天不见,人又瘦了一大圈,那眼眶乌青的一片,人的神思也有些恍惚,倒是沈秋凉褪了病色,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只是沈秋凉的手上始终戴着个用轻纱做的套子,环佩也不敢多耽搁,收拾好了就回了妙音寺回复杜氏。
杜氏急不可耐的伸着脖子一心等环佩回来,一见到她倒想见到日久思念的人儿一般,一把拉住了她问长问短。
环佩只道:“奴婢今日见着四小姐了,果然容光焕发,美貌至极。”
杜氏欢喜道:“阿弥陀佛,秋儿的病灾可都好了,我这悬着心也落了地了。”说完,她又问道,“可有彤儿的消息了么?”
环佩四下里看看,又见屋子里几个小丫头在,那屋门口还立着两个娘娘派人的护卫,她也不好张口,杜氏见她似有隐情,忙打发走了小丫头,拉着环佩见了内室又问道:“好孩子,你有话赶紧说,这里再没人听了。”
环佩道:“原本我倒不敢在四小姐面前问五小姐的事,怕徒惹她伤心,后来四小姐命我和彩乔为夫人准备糕点,我见彩乔精神不对,说话儿也总是神叨叨的,奴婢一时好奇便打听,彩乔原也是夫人的心腹,少不得都跟奴婢说了,五小姐不在别处,被四小姐关起来了,本来四小姐想将五小姐关进废苑,可不知好好儿又打消了这注意,只把四小姐关在她屋侧抱厦内的暗槅子里。”
杜氏越听越心惊,又思忖片刻道:“兴许是秋儿怕老太太害到彤儿,想保护她也说不定。”杜氏点了点头,又肯定道,“必是这样的。”
环佩知道自己回了一趟清凉苑,现在说出来的话杜氏再没有不信的理,虽然彩乔什么也没跟她说,可她从彩乔见那屋子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那五小姐必还在清凉苑关着,何况她那时好像还听到一阵怪声,当时彩乔只说是屋子里小姐养的猫发出来的声响,可猫怎么可能会发出那种声响。
如今她和盘托出,到时候就算闹破,四小姐肯定以为必是彩乔走漏了风声,毕竟彩乔是打夫人那儿出去的,想着,也没了什么后顾之忧,便又道:“夫人,不是奴婢乱嚼舌根,奴婢觉得事情不对呢,彩乔偷偷儿的告诉奴婢,如今五小姐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也眼看着也就这几天怕就要不行了,奴婢一声唬的什么似的,赶紧的就赶回来回禀夫人了。”
“什么?”杜氏瞳仁忽然放大,张着的嘴因着缺了两根门牙,说话还漏着风,她的手捏的环佩生疼,指甲都掐进了环佩的肉里,“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夫人,奴婢再不敢说一句谎,当时彩乔也不敢多跟奴婢说什么,只说了这些个,别的也再没有了,奴婢想着彩乔既是四小姐的人,更是夫人的人,她那般说必是想让夫人赶紧想个法儿救救五小姐。”环佩顿了顿又道,“奴婢好像还听到抱厦内有乌咽声传来。”
杜氏见环佩说的真真的,那心里也不敢不相信了,她心慌的不知所措,那头也晃得更厉害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从心底深处漫延到脑子里,她甚至连回去的勇气都没有,可若真依环佩之言,如果她再迟疑,彤儿怕是真要丢了性命,她不懂好好儿的秋儿为什么要这般待彤儿,必是秋儿怨恨彤儿毁了她的脸,可如今秋儿的脸不是都好了么?
对!秋儿的脸是好了,可头上的发是假的,想必秋儿心里还是怨毒了彤儿,好个糊涂了孩子,她必要要马上赶回去救了彤儿,省得她们姐妹相残,她实在接受不了那残酷的事实,她绝不能让秋儿害了彤儿。
……
斜阳西下,只闻得妙音寺钟声响起,佛堂内供奉是观世音菩萨,解八难,度群生,大慈悯。
杜氏佝偻的身子跪在地下,望着那普渡众生的菩萨口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环佩跪在一旁,也不曾听清杜氏说什么,那杜氏拜完菩萨,急拉着环佩就要赶往。
马车风驰电掣,杜氏枯槁而干瘦的身体被颠簸的十分耐不住,环佩本欲命车夫赶慢些,杜氏忙摇了摇头道:“快些,兴许回去还赶得急。”
转眼暮色四合,杜氏只犯瘾,也顾不得避讳,让环佩在马车里烧制起来,杜氏呆呆的盯着那腾起的烟雾,冰凉的唇贪婪的吮吸着,心却凄凉惶恐的再找不到那种飞入云宵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这阿芙蓉好苦涩,深深的地吸了口气,那苦涩混着痛苦一并吞入了肚子里。
回到候府是天色已大晚,杜氏来不及先回自己的容香苑,直接就去了沈秋凉的住处,小丫头见二夫人来了正想去通报,杜氏摇了摇手,站在屋外却看见沈秋凉正和彩乔正垂着头做着针线,绣的是半幅鱼戏莲花图。
沈秋凉面色颓然:“彩乔,你瞧我以后是不是再穿不了线,绣不了画了,我的这双手难道真……”
沈秋凉的手上戴着特制的用纱绢做成的套子,而戴着套子的手哪能那么灵活,几乎连线都穿不了,虽然她坐在这里刺绣,其实全是彩乔绣了。
她的脸是自己卖掉所有珠宝首饰换来的一张人皮面具,那巫医还警告过她,需得等脸上伤疤结痂才能戴,不然面具不透气,反会让脸上的伤疤腐烂的更快,而且就算脸上的伤疤好了,那人皮面具也不能整日戴着,每日需让脸至少透五个时辰的气,不然怕是整张脸都要慢慢的腐烂的只剩下骨头了。
可她那样爱美,哪能等到伤口结痂,自从她吸了沈秋彤的骨髓之后那可怕蛆蛊之毒竟然连一次也未发作了,只可惜她的脸她的再回不来了,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找到那鬼市巫医,兴许自己也不至于让脸也毁了,一开始她吸食沈秋彤骨髓的时候还会害怕自责,不过两三日一过,她麻木的就像每日吃饭喝汤一般习惯了。
只可惜她再也没有多余的首饰可卖,那巫医说手和脸一样也可以戴上人皮套子,只是脸上一张人皮面具便花光了她所有的银钱,哪有还多余的银钱去弄那人皮手套,本来她想去佳彤苑弄点沈秋彤留下的珠宝首饰,可如今佳彤苑早已严密看管起来,自己再去必会徒惹事非,万一叫人发现了她带了沈秋彤过来就不好了。
至于娘那里的珠宝首饰都被娘一起儿带走了,如今去容香苑,娘上次指给她做嫁妆的楠木箱子都不见了踪影,她实在急的无法,又害怕明日里在皇宫赏月宴上露了马脚,正急的无可不可,彩乔便劝她与其想那些无用的,不如静下心来做些针线,也好炼炼她那腐烂溃败的手。
可她连线都穿不得,试了好多次都不行,她真恨不得将那半幅绣品撕烂了扔在地上,现在她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有时候她也控制不了自己,戴了人皮面具后,脸上时常剧痒作痛,虽然身上不再臭了,但那种挠人心肺的痛痒还是让人受不了,彩乔每每劝她要修身养性,可她又哪里能修得了。
她心里充满怨毒的恨意,恨沈如意,恨沈如芝,恨老太太,最后还有那该死的沈秋彤,若不是沈秋彤引出来的事,自己岂会这般痛苦,而且这么多天以来,她从心底里害怕了沈如意,总不敢再接近她,也不敢让沈如意再踏入她清凉苑半步,仿佛一碰到沈如意,她那可怜的面具便要被扒了下来。
想着,她忽然拿一尖利的剪刀,‘刺啦’一声,将那副半成绣品剪了个粉碎,彩乔只干站着,那脸上早已是木然的表情,好像已习惯了沈秋凉的突然发作。
杜氏站门外,直愣愣的盯着屋内,彩乔一抬眸,忽一眼瞥见一道形销立骨的身影立在那里,那满头的白发凌乱,嘴唇瘪的几乎要陷了进去,却不是二夫人又是谁,她连忙惊呼一声道:“夫人,你怎么回来了?”
沈秋凉正疯子般撕扯着碎裂的绣布,忽听得彩乔这一喊,忙停下了手,往屋外一看杜氏如鬼魂般站在那里盯着她,她浑身一凉,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换作一副笑脸故作兴奋的迎了上去:“娘,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了?”说完,她眸中闪过泪光,撒娇般的挽住杜氏的胳膊道,“娘,女儿可想死你了。”
杜氏脸有动容之色,如今事情还未查清楚,她不可能冤枉了秋儿,她露出久违的笑,因缺了门牙,她的笑显得古怪而又阴森,黑乎乎的深井泥潭一般,她拍了拍沈秋凉的手道:“还不是为着明儿入宫的事,娘不放心,所以连夜赶了回来,看看还有什么事需要娘做的。”杜氏抬眸却看见沈秋凉头上仅插着一支极为普通的溜银喜鹊珠花,又问道,“秋儿,明儿可不能打扮成这样子,要隆重鲜艳些才引人注目。”
沈秋凉正愁找不到首饰,如今见杜氏一来仿佛找到救星一般,眼里垂下泪:“娘,女儿的首饰都典当光了,明儿女儿哪还有什么好看的首饰可以戴进宫的,女儿本想着不去算了,省得到时候丢人,可又不忍辜负娘的一片苦心。”
杜氏惊疑道:“好好儿的,你的首饰都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