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没有输给马士英。”曾经的大学士王铎努力挺直了身板,克制着怎么掩藏也掩藏不住的颤抖,用略微颤栗的声线说:“老夫输给的是老天。”
王铎似乎忘了这些年来面对着马士英,以他为首的东林党无一胜迹。不但如此,满清南下危机过后,东林党更是在他手里分裂,继而慢慢的消亡。四年之后,早已物是人非。似乎东林党只是存在于记忆当中,而今清流的中流砥柱是复社。面前送行的人中,大半的官员都是复社出身。他们一个个年轻的耀眼,纵然静若处子,但这丝毫掩饰不住他们埋藏在内心的火热。
作为曾经的清流领袖,王铎不需要这些年轻后生的怜悯。他必须保持住自己最后的尊严……所以,他没有失败,他的字典里也没有失败,只是一次次通向成功的挫折而已。如果老天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坚信一定能斗得倒阉党。可惜的是,老天似乎不打算给他太多的时间了。
这半年来,王铎的身体每况愈下。背逐渐驼起,脚步愈发不灵活,目不视物。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天通过躯体向他发出的警告……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他一直咬牙坚持着,每日喊着参片,吃着丹『药』硬挺着。直到半月前昏倒在大殿之上,再醒来时,王铎终于明白,这次他真得离开朝堂了。但哪怕是离开,他也要保留着最后的坚持,为了声誉,为了骄傲。于是他丝毫不顾送行人等诡异的脸『色』,继续大言不惭地说着:“老夫年事已高。不能继续随侍陛下左右。尔等当恪尽职守,护佑大明。不可让二百年基业葬送于阉党手中。”
“谨遵老大人教诲!”面前的三四十号官员齐齐躬身。[]迷航一六四二554
王铎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睛,似乎要将南京的风物牢牢印在愈发迟钝的脑袋里。良久,王铎睁看眼,猛然喝道:“笔墨伺候!”
家丁片刻的功夫,将文房四宝一股脑地送来。摊开绢纸,王铎提笔思量半晌,道:“临别之际。当有一言以赠诸君共勉。”说罢刷刷刷提笔一蹴而就。
那纸张上赫然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时不我待。
许是感叹于老天对他的刻薄,也许是惋惜曾经的蹉跎岁月,王铎留下了这么四个字。而后飘飘然,潇洒离去。两个家丁。一辆碧油马车,悠悠然消失在官道尽头。
送行众人,看着王铎留下的墨宝指指点点。不屑者有之,触碰心事者有之,更多的则是『迷』茫。搞不清楚王铎这话的意思,难道让他们这些五六品的小官儿串通起来斗倒马士英?
于是不少的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看向杨廷枢,看向这位虽无官职在身,却是复社领袖的主心骨。杨廷枢只是笑笑。指着墨宝道:“王老大人这是勉励我等,不可虚度时日。”一阵风吹过,杨廷枢转过头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头道:“我等回去吧,起风了……”
众人散去,或者乘着轿子。或者坐着马车,沿着官道返回南京城。复社几个骨干,挤在一辆马车上,一路上愁眉不展。
毫无疑问,他们尊重王铎的人品,但这不能否定王铎的作用……废物!虽然有些刻薄。但这就是事实。这些年来王铎一事无成,就如同马士英评价的一样,只是一只讨人厌的苍蝇。甚至都不如一只蚊子,因为蚊子起码还会给马士英放放血。留下一个包之类的。而可悲的王铎……没有,什么都没有。
孑然而来,孑然而去。留下的只是一个更加令人头疼的烂摊子。
“时不我待……王大人当真以为我复社三千子弟能搬得动马士英?糊涂!”黄淳耀语气略显刻薄。
“王大人不糊涂就不是王大人了……否则金耀以为马士英如何留王大人到今天?就是因为他糊涂。”看破了王铎底细的方以智笑着说道。
对面坐着的顾炎武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王大人德高望重,虽无建树,也非我等可以随意指摘的……”他甚至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就连顾炎武都对这位王大人十二分的不满。德行是够高尚的,然后一事无成。既没有领袖的统和力,也没有领袖的管理能力。四年来,清流的势力不但没有扩大,反倒每况愈下。顾炎武猜想,若非有复社支撑着,只怕朝廷早就被马党彻底霸占了吧?
“……多说无益。我等莫不如商议一下谁来增补王大人的缺。”
王铎是内阁大学士,告老还乡,自然会空出来缺。这正是所有人对王铎最不满的地方,既然早知道自己要退下去,怎么也得拼着老命扶持自己人上去。如今倒好,王铎拍拍屁股走了,既没有指定继任者,更没有提供助力。
这就造成了一个恶劣的局面,本就不处于优势的清流,先得自己斗个你死我活的,才能选出增补王铎位置的合适人选。
车内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开口。也许该请教一下后面轿子里的杨廷枢?不论如何,王铎的缺,不能落在马士英的股掌之间。
良久,一直沉默着的黄宗羲突然开口:“黄道周如何?”